猿猴麵包樹千秋

[XMEN] Continuation of Myself (F1 AU) - 6

<Logan>

 

Logan是他們所謂「晚成」的車手。

不像那些起步甚早、加入專業車隊,每個週末都由十六公尺長的貨車和專業團隊人員接送陪同的孩子,他13歲才開始接觸卡丁車,不論體型和年紀,都比賽場內車手大上一倍。雙親也並不懷有在這個領域栽培才能的心思,他們是長居印第安納州的藍領家庭,住得離紐卡索賽車運動公園很近,每逢週末賽事舉辦,喧騰起公路上只有卡車休息站和牛排館的荒涼地域,Logan一家就開著小皮卡貨車到公園湊熱鬧。賽道外的草地上鋪設各色野餐巾和露營椅,人們交替著喝攜帶冰桶裝著的可樂和啤酒。夜幕升起,群眾在鐵桶裡升火,烤竹籤上的棉花糖和肉條,季節對了,還會放紙天燈。

那樣的習慣養成後幾年,他們才會想到讓兒子也去玩玩那吵鬧的小車,又再過了一陣子,Logan前往公園的原因才由追著女孩的屁股跑、尋找草地上抽短的菸蒂頭,轉移到跳進一台卡丁車,並嘗試把它開得更快。具有天賦、志向職業的孩子通常不會在卡丁車上磨耗太長時間,但因為這帶給Logan的樂趣很多,父親也頗為享受在比賽日兼作調教賽車的技工,用皮卡貨車載著他的卡丁車架四處跑,他們花了七年時間,站上一個又一個美國境內小型賽事的獎台。

2003年的夏天,美國F2000國家錦標賽叩門而來。隸屬於1960年創辦的福特方程式之內,長年之間,它是最初級的賽事:不統一車型、單座,無論實力強弱或規模大小的車隊都能自由參加。選擇進入這類型的比賽,是為了讓車手儘早熟悉方程式賽車。要想技高一籌,就必須學習如何駕駛由各種定風翼帶來巨大下壓力的賽車。那年Logan 21歲,遠離校園多年,一離開賽車,生活就失去方向舵和定位儀,養成各種戒不掉的壞習慣。他的父親數度將他從泥淖中拉出,力道之大幾乎能扯斷Logan的四肢。他們爭吵,有時鬥毆,都想互相滿足,卻沒有更明智的作法,明智不是流淌在家族血液裡的成份之一。但果斷可以說是。時值Logan所在的小車隊與大型聯盟進行合併,人才與技術都有所交流,父親斷然將他扔進一紙長期合約之中。

大型車隊規則繁多,對車手的管理緊如蟹螯,Logan沒有馬上嶄露頭角,缺乏自律的身體讓他在方程式賽車中吃足了苦頭。周遭盡是出身富裕的年輕人,他們爬進車艙,進行高速高壓駕駛,脫去大量水分與精力,再輕巧地躍下單座賽車,有如身處馬術會般優雅、談笑風生。另一方Logan離車後總膝頭發軟,頭昏眼花。他在F2000除去挫折以外,並沒有取得值得一提的成績,但那方向正確:在此處耗盡精神,便不會將注意力放向他處。Logan發怒、自怨自艾、討好他人,便再也沒有氣力發怒,自怨自艾與討好他人;他開始吃正確的食物,做重訓,長跑到跪在路邊乾嘔,再爬起來繼續往下跑,他的道路向前鋪設,直至歐陸:賽車界的沃土。

2004年迎來了雷諾方程式2000歐洲盃。一個賽季共有七場賽事,每個分站會舉辦兩場比賽,同時間約有36輛賽車在場上競跑。蒙扎,瓦倫西亞,法國,德國霍肯海姆,捷克,英國多寧頓公園,比利時斯帕,義大利伊莫拉,最後再回到德國,其中數條知名賽道與F1賽事共用,雖然車速有所差距,但仍讓年輕的車手們淺嘗最高殿堂滋味。

那是Logan初次遠離美洲,陌生的環境使他興奮、情緒緊繃,渴求支持。他與車隊分派的技師、訓練人員相處無礙,但稱不上親近,與雙親只透過週間的越洋通話聯絡。他的母親擔憂他,父親則不常接上電話。心情輕鬆的日子,Logan會明白成癮者與支持者之間保持適當距離,能維持兩方在生心理上的獨立與健康。困難的日子,他就懷疑比起彈簧刀、綠酒瓶和骯髒的城市巷道,對方只是寧可他維持名譽,死在造價高昂的碳纖棺材裡頭。

位於米蘭近郊的蒙扎歷史悠久,以享譽全球的高速賽道為車迷所愛。賽道本身由長直線與中高速彎組成,結構單純、平坦流暢,不存在多餘花哨雜質,全油門比例高達76%,故能將賽車的極限速度完全展現。因為車輛速度性能經年提升,蒙札賽道事故頻傳。1928年、1961年、1973年都發生過大型重傷事件。但其危險性對車手造成的影響可謂熱情不減反增。

雷諾方程式的開賽在此。Logan遇上了幾位熟面孔,Jean Grey是其一。

她是來自阿姆斯特丹的車手,17歲,出身賽車世家,4歲半開始跑卡丁車,14歲就得了最高級別KZ1的亞軍,一頭明艷紅髮,平時落落大方,坐進賽車就性格驟變。她的前賽車手父親兼任教練,時常對媒體吹噓女兒天資自成:「從未教導過她任何關於賽車線的知識。」下了賽道人人都追著Jean跑,但場上對她那實在應該接受教導、遊走在違規邊緣的駕駛方式避之唯恐不及。Logan和她在美洲交手過,賽中被她的超車動作奪走了一個後輪(和一顆心),此後便時常邀請她到車隊提供給自己的居住式旅行車作客。

週五午後,他們剛結束從上午11點開始的兩節自由練習,為週六的排位賽進行車輛調校。冰箱裡只有蕃茄汁,Jean樂意享用,英國車手Scott Summers則拒絕了。他的比賽成績不壞,此外Logan懶得關注更多。兩人性格天差地別,卻總是因為方向一致(冠軍、頒獎台,和Jean Grey),不得不摩肩接踵地走在一起。Logan想過叫他找塊自己的地方待著,但旅行車實在足夠寬敞。

「你的爸媽會來看比賽嗎?」Jean問。

「不會。」Logan回答,「他們都在美國。」

「真好。」她的豔羨口氣聽上去很真誠,「我爸永遠都在,有時候還會搶工程師的工作,因為他覺得自己超級懂賽車。」

「他跑過一級方程式,應該能夠說是超級懂賽車了吧?」Scott指出。

「方程式會進化,我爸可不會。」她說,「從十歲開始我的門禁就維持在六點,至今沒改變過。」

Jean將紅色的比賽靴連著襪子一併踢掉,露出了珍珠般圓潤的腳趾。為了鍛煉技巧和減少開支,雷諾方程式所有車輛都採取同樣底盤和發動機,除去部分微調,設定大致相同。即便賽車座艙半坐半臥,踏踩煞車的加速度會使車手靠自身體重慣性使力,那依然需要很強大的腿部肌力。Logan實難想像這樣一雙腿腳能使出和自己相去不遠的力道。

「我只在模擬器上跑過蒙扎,本來希望這場不會遇到太麻煩的對手。」Jean嘆息道,「沒想到Raven Darkholme會來。」

Logan在美洲低階賽事徘徊數年,對其他車手的成績也不加關心,只在今天的排名榜上匆匆看過這個名字,金髮車手,開著一台藍色的車子。

「她這兩節的成績沒有妳好啊。」他回憶道。

「因為她在調校車子,」Scott插話,「Darkholme是測試車手。」

「Raven很有名,」Jean說,「我在寶馬方程式看過她做測試,敏銳得不得了,在她之後接手的車手說,Raven對賽車的調整跟他習慣的一模一樣,正式上場完全不需要做其他設置也能運作順暢。人們都說她能融化進車裡,模仿每個人的駕駛習慣。」

Logan發出笑聲,但Scott沒有,這讓他更恨對方了。

「那有什麼關係嗎?正賽也不會由她出場。」Logan說。

「她很少幫外人做測試。」Scott說,「她的家族就擁有一支車隊。當你看到Darkholme,意味著Xavier隨後就到。」

Logan正要發問,拖車門被敲響。掛鐘時間顯示六點整,Jean自沙發上跳起,邊嘆氣邊套上鞋子,她的父親站在門外守候,不贊同地審視裡頭的男孩們。Scott也要走,Logan不樂見他和Jean同行,便詢問他要不要一起去找點東西吃。Scott思索片刻,婉拒了番茄汁,但答應了晚餐邀約。

他們步行前往賽場附設的餐座,那裡已經在準備打烊,但侍者對車手總青眼有加,拿剩餘的材料做了兩個餡料滿滿的三明治,給出幾罐蘋果汁,讓他們到附近的露天座位享用。

天色昏暗,大部分的塑膠椅都倒放桌上,陽傘也如歸巢鳥兒般斂緊羽翼,Logan多走了幾步,從濃淡不一的光影中看到還有人坐在角落,對方轉過臉來,沒綁起的蓬鬆金髮落在肩上,是Raven Darkholme。她褪去了賽車服,身著樸素毛衣和牛仔褲,幾個空落的食物包裝紙散放桌面。她長得很漂亮,近看年紀更輕,淺色眼珠周圍畫了濃厚眼線,各種要素累積出難以親近的神色。但她認識Scott,所以很快露出微笑,邀請他們坐下。

Logan報了自己的名字,沒預期Raven會有所反應,但她有,說在奧蘭多看過他比賽。

「個子很大,一下子就能在賽道上挑出你來。」

「妳也在場上嗎?我沒有印象。」

「只是去看看,我跑得不太好。」

自謙或示弱皆非賽車手擁有的特質,但她的態度坦然,似乎對此不以為意。

「妳哥哥到了嗎?」Scott問。

「今晚會到。」她說,「早上最後一節自由練習他就會自己跑了。」

「他被什麼耽擱了嗎?」

Raven長長地嗯了一聲。

「因為這個賽季會讓他錯過第三學期,所以他堅持要考完期末考。」她語氣無奈地回答,「我三月中旬開始放假,反正就先過來。」

Logan懷疑自己的雙耳。

賽車事業需要耗費大量精力,因此志在職業的小車手多半由協會協助,抽得少量空閒取得義務教育資格。濃妝之下的Raven不會超過16歲,就這個階層的比賽來說,22歲的Logan算是相當年長,他推測Raven的兄長不過高中學程。為了代數考試錯過重大比賽的自由練習,對他來說簡直天方夜譚。

Raven又坐了一會兒,就因為要去接機先行離開。她清掉桌面的垃圾,告別時露出了一個耀眼得讓Logan想對Jean道歉的笑容,並提醒他們兩人明天記得跑在自己的兄長後頭。

「那個Xavier Darkholme、」她走遠後,Logan開口。

「是Charles Xavier。」Scott糾正,「他們兄妹姓氏不同。」

「他跑得很好嗎?」

「說真的,Logan,你活得跟賽馬一樣。」Scott面無表情地指出。

「什麼?」

「那種戴了遮蔽側面視線的眼罩的馬。」他說,「除了自己的賽道以外其他什麼都看不到的馬。真奇怪,這樣的心無旁騖應該更好地反饋在你的比賽成績上,但並沒有。」

「常常突然說出這種有點傷人的話,你的人際關係堪慮啊。」

「如果想在圍場裡找朋友,」Scott搖勻手裡的蘋果汁,說了那個老笑話:「帶上你的狗吧。」

當晚Logan沒有睡好。旅行車內的床位不夠大,會使他的雙腳掉在外邊,但基本上很舒適。還沒有養成對事物坦然看待、少年時代的他,多半也是縮著腿側身而睡。他作了夢,但反覆輾轉之間,記憶無法被留下,徒餘一股狂奔過後的耗竭感,使他比平時更深地陷進床墊,花費更長時間翻身爬起。他的教練拒絕提供任何咖啡因飲品,Logan只能牛飲一大罐電解質水。經過競爭車隊維修區時,他在塗了藍漆的區域放慢腳步。已經不是賽手打扮的Raven在裡頭,耳上掛著通信器,靠在牆邊與人交談。她看見Logan,抬起手一揮,她的交談者為此轉過頭來。對方取代Raven穿著賽車服,站得很挺,和她的身高差距不超過3英吋,身形還帶少年特有的單薄感。相隔頭盔,Logan沒能看清他的長相,護目面罩倒是開著的,露出底下一對明亮藍眼。

Raven對兄長說了什麼,那雙眼睛就在頭盔內彎起,展現清晰笑意。他本想過來,但被旁人喊住,於是只對Logan點頭招呼,隨後投入技師群的討論。那微微傾身,雙手揹在身後的姿態頗為優雅,Logan輕易想像出他的談吐與遣詞,聲音不大,但充滿慣於聆聽與被聆聽的特質。Xavier的車隊人數龐大,運作有序,兄妹倆都像在沃土中長成的作物。Logan漫步離開,轉頭去看晴空之下的賽道,並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太久。

當年舉辦的雷諾方程式2000蒙扎正賽,網路上還能找到一些剪輯影片。即便是官方攝錄的鏡頭,畫面也不能說是清晰。旁白在起跑前的解說語速飛快,一一掠過排頭發車的Xavier:他在週六兩節單圈的舊式排位賽中,以超越二位足足一秒半時間奪得桿位。緊接荷蘭女車手Jean Grey位於次位,三位是英國出身的Scott Summers;而若干年後將在三冠中取得二冠資格,一級方程式中的長青車手Logan則排行第五。胎熱不足,煞車過急的失誤讓他搞砸了兩個彎道做出的時間,絕非生涯中值得一提的表現。爾後紅燈亮起,紅燈熄滅,二十數台製作精良、乘載天賦異稟車手的機械,以毫秒之間的高超反應時間煞車轉油門,衝出起跑線。

Summers的起跑做得很好,抓到了右側的空檔,在進入彎道前超越了二位的Jean Grey。開賽直面一條足以加速到350公里的大直道,車體調教上使用風阻低、低下壓力的設定,之後進入Prime Varinate這個先右後左的連續小彎,車手必須降至2檔,以時速110公里通過,承受2.9G的側向力拉扯。此處賽道狹隘,彎道連續,為了讓行進路線更為流暢,路肩的使用至關重要,他們在腦中畫下賽車線時,都盡可能用盡路肩每一寸空間。出彎後,迎來充滿挑戰性、令人血脈賁張Curva Blassono彎道。此彎特別之處在於大半徑、全油門入彎,可以加速到244公里左右,並且在出彎後的直路段上持續加速,無須過於精細的操作,只要長吐呼吸,壯大膽量,專注享受高速帶來的痛快壓迫。

他們都將注意力放在即將到來的高速彎上,因此沒即刻留意到後方的情況。Jean Grey駕駛的火紅色賽車無預警在小彎道上失控,那不是以她的技術無法掌控的區域,車體驟然失控的擺幅也不尋常,她衝出彎道,碾上路緣石,先是側碰了緊追在後的Logan,使他滑往賽道外側,再撞向前方的Summers,對方在彎中看見,扭轉舵盤要閃避,此舉牽連了出彎的Xavier,使他的賽車像被窗風吹起的紙頁側翻,聲勢浩大地翻滾撞擊,碎片紛落,滑往圍牆,造成了事故中最嚴重的一環。後車紛紛超越他們,比賽不停,賽道人員從旁道奔往現場,除了Xavier,其他被牽連的賽車都四輪著地,車手自行爬出車艙,但Xavier沒有出來。不清晰的空拍鏡頭中,能從半毀的車體間看到頭盔一角,並無動靜。先抵達那輛藍色賽車邊的,是在第一波撞擊中脫出賽道的美國車手Logan。他探進座艙內,又拔身出來朝後呼喊,賽道人員匆匆奔抵,他們帶來了工具,解開包覆車手全身的安全帶,Logan抓著Xavier車衣肩部的把帶,將他拖行出來。

Xavier如他們所有人一般經過鍛鍊,肢體柔韌結實,不特別高,稱不上壯碩。但那是Logan初次接觸失去意識之人。去碰Xavier時,他腦中預計使出的力道和手底沉重全然不符,一度使他的施力落空,鬆脫肩帶把握。對方歪斜的頭盔面罩映照出自己一對驚慌雙眼,和無盡漫延的晴空。車手總是死在星期天。他不合時宜地想到,沃土中的作物。父親有幾次體驗相同的慌亂,投入同等氣力,將Logan從泥土、瀝青地、所有堅硬平面中拉扯起來。那與死在造價高昂的碳纖棺材裡頭別無不同。死亡全無區別,豈有名譽可言。Xavier昏迷了有半生那麼長,一個完美單圈那麼久,然後他突然從Logan腿上側翻起來,滾落地面,膝蓋陷入土地,單手按在頭盔上,像在確認自己的狀態。他被團團包圍,數不盡的手放在身上,鼓吹使用擔架。但他起身,穿過幾條手臂,來到仍跪坐地上的Logan身邊。他沒有除下頭盔,只揭起了面罩,藍色的賽車,藍色的雙眼,Xavier把手放在Logan喉下胸上的位置,低頭用頭盔撞了撞他的頭盔,他的感謝帶有腔調,鮮明生命力使Logan因困惑而頭暈目眩。或者使人頭暈目眩的是他奔跑起來的速度。留存在那場賽事上最引人注目的紀錄,在於Charles Xavier:此後最年輕的一級方程式分站冠軍紀錄保持者,在嚴重事故中毫髮無傷,從第一彎位置跑回車房,經過主辦與醫師確認健康無礙後,爬進備用賽車之中重新起跑。他起先落在最後位,但發揮穩定,速度驚人地快,風格不花哨,平穩、簡潔、出色地把握賽車。每圈都能比前一圈快上0.5秒,鏡頭不得不停止拍攝排名第一的車手,轉而投往在中後段持續進行超車的他。群眾為此瘋狂,人們要看到無傷碰撞,有物碎裂,輪對輪對決,Xavier在所有程度上滿足了他們。新星崛起,他最終在倒數第二圈俐落地超過了排行首位的車手,先一步越線奪冠。

獎台上Xavier終於摘下了頭盔,單看那雙藍眼,Logan以為他足夠年長,但當眼睛組合在起伏溫潤的圓臉上,又使他透露出與Raven相同的稚氣。車手如過江之鯽,競速賽車馬力年年成長,速度一架快過一架,人們認為他們在以高速追逐死亡,認為他們不可理喻,全無恐懼。但如果事實上,恐懼才是不可理喻的情緒。如果為了克服弱點,填補缺失,他們將時間分割成極小碎片,奔跑翻滾,重踩輕放,在每一塊破碎時片上投注全副精神,雕刻印記,不為追逐死亡,只為直面它,審視它,超越它,越是平靜對付,從中苟活,窺視彼端風景,就越能真實感受立足於世。

夜晚接到了來自家鄉的電話。父親沒有多說什麼,他看了轉播,感到很高興。高興的緣由Logan不太清楚,也無意多問。相隔話筒,千里之外,他還能看見那張擺在廚房和起居室中間的小木桌,如果想在長途通話的過程中坐下,電話線最長就只能拉到那裡,為了不讓工作服弄髒蕾絲桌巾,他會把手拘謹地擱在腿上。Logan已經22歲,只有22歲。他先開始哭,然後父親也哭,他並不感覺悲傷或羞恥,旅行車的空間充足,床不大,但還裝得下他。他有目標,並非流離失所,苦難似乎很小,他放棄與巨浪對抗,只要放鬆手腳,就能輕易地漂浮在海平面上。

冬測首日結束,車隊在加泰隆尼亞賽道附近的小酒館解決晚餐。席間Logan聊起雷諾方程式2000的往事,鄰桌的Charles面帶尷尬,虛應了事,最終帶著自己的燉飯逃開,背向眾人坐往吧檯位置。Erik專注傾聽,拿湯匙壓扁盤裡的馬鈴薯泥,難得地在隊友的發言中保持沈默。

「我想念Jean。」Logan最終淡淡地說,望著丟下馬鈴薯,追往吧檯的Erik。「我昨晚夢見她了。」

Scott扭頭過來,他的眼睛相較Charles是更淺的藍色,在吊燈照映下畏光地眯起,深陷眼窩。

「你知道為什麼你會想念她嗎?」他問。

「因為她離開我們已經有三年了。」

「因為她現在是賽後訪談記者團的一員。」Scott說,「如果不上頒獎台,就碰不到她。與其用那種好像她死了一樣的說法,不如嘗試增加你的勝率如何。」

Logan做出受傷的姿態,趴俯下去,竊取了桌中的炸小魷魚。Scott扔下叉子,在教練的箝制協助下威脅將拳頭伸進Logan的喉嚨,他才悻悻然吐出嘴裡的食物。

Erik找到待在吧檯角落的領隊,他在人聲鼎沸的環境中悠遊自在,不顯窘迫,但似乎慣於把自己塞進狹小空間之內。也許難改經年累積的習慣。Erik猜想。

Charles見他過來,皺皺鼻子,挪出了個空位。

沒人著急說話。Erik想說,但又覺得只是安靜地待著也很好。直到Charles靠近過來,肩膀撞在他的肩膀上,用手去掏Erik杯子裡的冰塊來吃。他只會在舌頭上嚐到萊姆汁和薄荷的餘味。Erik不喝酒,Charles總是在確保這點。

「他們在誇獎你呢。」Erik說。

「說點網路上找不到的吧。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Charles的聲音含糊,飽含笑意,在手邊展開菜單。「你想和我分著吃點蘋果派嗎,照片看起來份量不小。」

「你真的為了代數考試翹掉一練和二練嗎?」

「我沒有。」

「那是為什麼?」

「我是說,當時已經不學代數了,我跳級進了牛津賽德商學院。」Charles發出朗朗笑音,又噓聲作響地在唇前豎起手指。那副志得意滿的模樣叫人發不起脾氣。「別讓Logan知道,沒人想過要把學歷放進維基百科裡,那對車手來說實在不太必要。」

他又問了一次蘋果派的事,Erik就沒拒絕。他不是用完餐會在座位久留的類型,但Charles是。他會喝很多的咖啡和檸檬水,閱讀手邊每件有字的東西,直到坐得累了,周圍的人也都感到盡興為止。他不急著到哪裡去,這使人放心。起先他懷疑Charles睡得少,現在確信對方也許並不睡覺。誰能擠出兩個人生的時間賽車又讀書,還在午夜時分吃下大得超出盤緣的蘋果派。

Charles以滿足的神色分切層層疊疊的酥皮,將顯然較厚的那一半推向Erik。 


-TBC



昨天麥摳的車也在勒芒撞了,還好人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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