猿猴麵包樹千秋

[XMFC] Gone in the Morning (AU)

Erik接下這份工作的時候並沒有思考太多。

他的家境不算寬裕,在大學裡為了補貼學費,總是積極爭取各種獎學金;他的指導教授,年輕但絕頂聰明的Hank McCoy,介紹這份工作給他的時候語氣保留,只告訴Erik薪水相當不壞。

「反正很快就是暑假了,」Hank告訴他,「工作雖然不算輕鬆,不過地點很幽靜。」

他沒有告訴Erik那個很幽靜的地點是在茂密山林之中。一個鐘頭了,他駕駛著他不太可靠的老房車,跟著已經完全幫不上忙的手機導航系統,在蜿蜒的山道中迷失了方向。四周盡是一眼看去樹齡悠長的高聳樹木,完全沒有能夠當作指標的物體存在。正當他想要放棄,氣惱地一個扭轉車頭衝進右方小道上打算作個迴轉調頭離開時,擋風玻璃前,重重深色樹幹之間出現了一點人工色彩;Erik瞇起眼,一邊緩慢地將車子往前駛去,一棟屋瓦上著暗綠色油漆的氣派木屋就矗立在林間空地中央。

Erik將車子熄了火,看著手機螢幕,箭號確實停留在他輸入的座標之上,地點想來沒錯。但他恐怕要收回對屋子的第一印象,氣派想來是木屋昔日榮景。它依然堅固美觀,但顯然缺乏打理,屋週長滿了雜草,不少還以不甚美觀的模樣爬上了木屋外牆;屋側的草皮也棄置著一些莫名用途的工具和垃圾,除去一條顯然是人踩出來的過道以外,這地方說是荒置了也相當合理。

Erik猶豫地下了車,拎著行李走往前門,小心地挪開了擋在紗門前的躺椅,才按下電鈴。那東西幸好沒壞,盡責地在屋內迴響,不久之後一道規律的腳步聲響起,紗門後的木門被拉開,半張臉探了出來。

「嗨,」對方在門裡說,語氣和緩但帶著很大程度的不確定。「你迷路了嗎?」

「你是Xavier教授嗎?」Erik問,看了看手裡的紙條。「McCoy教授介紹我過來的。」

對方輕輕地啊了一聲,將木門完全拉開,同時去解開紗門上的鏈條。

「你一定是Erik了。」他說,為Erik推開了紗門。「請進吧,Hank幾天前打過電話。」

Erik致謝,然後在伸手自己握住門框時,才注意到裡頭那人左手為他按著門,右手拄著一把鋼製的前臂拐。

「請原諒我的不方便。」他在Erik禮貌地轉移開視線的同時這麼說,聽上去不受冒犯。「如你所見,這是為什麼我需要一位助理。」

他引領Erik進入屋子,跛行但還算順暢地走在前方。起居室是挑高的樓中樓設計,裝潢簡單但舒適,風格看上去是上一個世代的了,角落安置著漆黑的立式暖爐,和四散房間各角、用舊了的骨董家具。

Xavier一邊抱起沙發上的紙本擱往桌面,一邊解釋木屋兩週會有人過來打掃一次。

「請,」他說,「請坐。」

Erik致謝,在他空出來的那張椅面上坐下,看著Xavier在對面的單人沙發上落座,把前臂拐從手上卸下來。

「我相信Hank大致提過在這裡的工作內容了。」Xavier說,「等雪完全融淨以後,我就要入山採集,所以需要幫手。」

Erik這才能細細觀察對方的模樣,由於領域不同,他在接下這份工作後才上網大致了解Xavier這個人;他和Erik年紀相近,甚至比Hank要小,但已經是植物學方面小有名氣的學者。Erik沒在網路上找到太清楚的照片,而Xavier的模樣也不同於想像,他一頭褐髮捲曲但梳理整齊,年輕的圓臉上嵌著似乎天生就該微笑的五官,柔和的藍眼睛,一身寬裕的馬球衫和毛線衣,下身是格紋的休閒褲。

Erik大致能猜出他的富裕出身,老木屋自父母手中繼承而來,自幼度假避暑就熱愛自然,也順遂地走上這條路,人生大概沒碰上堪稱挫折的阻礙。

「Xavier教授、」Erik開口,Xavier似乎不甚適應這個稱呼,對他輕輕搖頭。

「Charles就好。」他說,「你是Hank介紹過來的人,他是我的朋友,所以你也是我的朋友。」

Erik並不擅長當任何人的朋友,但他沒特別去反抗這點。

「大部份人都無法久留,倒不因為我是個苛刻的上司,」Charles打趣道,「只是因為採集很耗費體力,配合我的速度的話,時間就會相對拉長,在山裡一待就是四、五個鐘頭。回來以後還得煮飯,進行簡單的掃除和洗衣服之類的。我告訴過Hank我能管理好我自己的生活,但他始終覺得野外獨居生活不是太安全的人生選擇。」

他停頓了句子,像在等Erik回應些什麼,於是後者就點了點頭。

「我習慣自己做些簡單料理和打掃了,一個人和兩個人的飯菜量沒有太大差別。」Erik如此表示,「只是不能保證東西非常美味就是了。」

Charles微笑起來。

「『當你沒胃口時,不要抱怨食物。』」他說。

「泰戈爾。」Erik直覺性地回應,Charles的笑意更深,他稍稍傾前,遞出自己的手掌,Erik握了上去。

「是的。」他的手掌聲音都柔軟圓潤。「我相信我們能相處愉快。」


而他們確實相處愉快。

Charles似乎不只夏天,而是一年四季都住在這棟木屋裡,此處生活器具一應俱全;加之這位年輕學者起居上來說睡晚起晚,又花費大半時間待在書房裡,基本上只有需要外出入山,或者用餐時間兩人才碰得上面,生活相當自由。第一餐Erik做了技術和口味上都非常普通的燉牛肉,餐桌對面的Charles卻全程帶笑,他的食量不是太大,但慷慨地讚美了Erik平凡無奇的廚藝。

這麼持續幾天下來,反倒讓不怎麼努力精進料理能力的Erik感覺恥辱,趁著下山採買食材的機會,用鎮上相對順暢的網路查了些食譜,實驗性質地每天做點變化。

Charles一貫溫和地接受這一切,他吃下Erik做出的食物,稱讚他,然後時間一到便回到他的書房去。Erik有時能聽見關閉的房門內傳出聲線低柔的爵士樂,和Charles拄著柺杖移動的輕微聲響。

第二週的某一天早晨,Charles難得地起得早了,坐在餐桌邊讀一本書,在Erik滿臉驚訝地進入廚房時告訴他,雪都化乾淨了,今天該入山工作了。

他們換上了止滑的鞋子和保暖外套,帶了各種採集工具和紙筆,由Charles領著從Erik未曾走過、但想必更常被使用導致前門通常堵塞的後門出去,面對一條入山的幽祕小徑。

雖然已經入夏,但茂密的樹蔭掩蓋了天空,越深入林間便越難測天色;加之時間尚早,霧氣未散盡,Erik拉高了防寒衣的拉鍊,對上前方Charles回首的微笑。

「再走一會兒就不冷了。」他說,跛足看上去幾乎沒有阻礙他的動作,他似乎非常熟悉林間道路和那些幾乎稱不上道路的地方,雖然拄著拐杖,邁開步來遠比四肢健全的Erik要更穩定確信。

抵達一定高度以後,Charles緩下了腳步,Erik從後方能看到他起伏著肩膀喘息,不時彎下身檢視足邊植被,用相機拍下以後取走一點葉片,收納好以後交給Erik。

他想問Charles自己有沒有什麼能幫上忙的,但對方似乎相當習慣做這些事了,即便蹲身時要拉直傷腿、往地面放下拐杖、以單足穩定自己;起身時又要把這些動作全都倒過來再做一趟,也沒有一聲抱怨。

「這是個很豐富的森林嗎?」Erik問,聲音似乎被森林吸收了以後又轉吐出來,Charles花了點時間才接收到他的句子,轉過頭投來視線。「因為你幾乎沒離開過這裡。」

「不是最豐富的那種。」他安靜地回答,又被樹幹上的青苔吸引走注意力。

就如Charles事前警告過的,這確實是頗為消耗體力和耐心的工作;Erik不至於覺得煩躁,因為林內涼爽空氣清新,富包容力地擁抱著行走在其間的人。只是植物在他眼中看上去都是一個樣,但Charles相當執著於它們生長區域變化和微小變異,時常蹲下來盯著一棵植物就是良久時間。第三次他這麼做的時候,腿部血液循環太糟幾乎無法獨力起身,於是整個人貼靠在Erik胸口上,讓他支撐著自己站立起來。

Erik毫不介懷,但Charles對此相當過意不去,甚至滿臉針對自己的喪氣和惱怒,即便他就是付錢來讓Erik做這些事的。之後一路他都保持著禮貌的疏遠微笑,返家後時間尚早,他也把自己關在書房裡久久不出。

隔一天早晨他們再上山,Erik搶在Charles蹲身做任何採集觀察以前,從背包上卸下了前天晚上在工具室內找到的一把野營折疊椅,展開來放在地上。Charles一臉驚訝,Erik正戒備著那樣的訝異會否又轉變成前一日的疏離時,Charles笑開來了。

「謝謝你,Erik。」他鄭重道謝,小心翼翼地拉過那張椅子,挺輕鬆地就坐下來了。Erik鬆了極大的一口氣。

當天的採集只進行了兩個鐘頭左右,異常地短。Charles把椅子和樣本全交給Erik以後,指示他循原路下山先返家。

「我不能把你留在這裡。」Erik不放心地說。

「我不會蹲下來,不用擔心。」Charles說,看著埋入林中的蓊鬱道路。「我會一直往前走。」

Erik堅持了幾次都沒能成功,Charles不斷趕他回去,而事實上他確實比誰都要熟悉山裡的環境,氣象預報也表示今天白晝都會是絕佳的大晴天,Erik才不太放心地離他而去。途中還不斷從小徑上回首,看著Charles毫無遲疑地跛行著前進。他沒有停下,也沒有回頭。

Erik到家時正好碰上前來打掃屋子的鐘點工,她是個莫約五十歲的婦人,在起居室看見Erik時嚇了一跳,但很快明白過來他是新的助理。

Erik看著婦人來來去去打理屋內,覺得自己端坐在沙發上實在不太得體,於是主動說要幫忙;對方笑意盈盈地婉拒但Erik堅持,於是他便得到了幫走廊除塵的工作。

一路拖著吸塵器來到走廊末端,那裡是Charles的書房,此時門正敞開著由婦人進行簡單的清掃;透過門框望進去,內部空間應該不小,但被人高的書櫃和桌椅大致填滿,地毯上也全是成堆的書和文本,還有幾株立地盆栽跟收集樣本的小冰箱。Erik隨手把門邊也除了塵,剛關上吸塵器,瞥見房內的小桌上有個相框。

婦人拎著垃圾出來,看見Erik在望那相框。

「那是Raven,」她說,神色愛憐。「Charles的妹妹。」

相框中的Charles年紀稚幼笑容燦爛,最大不會超過十三歲,滿頭狂野的褐色捲髮,摟著大概小上他一兩歲的妹妹,站在遠比如今嶄新的木屋前留影。

「她也住在這裡嗎?」Erik問,但他很快意識到這是個錯誤的問題,因為婦人沉下了笑容。

「不,她不在這裡。」婦人嘆道,不欲再說地從Erik手裡接過吸塵器,帶著它離開了。

Charles在下午五點左右返家,整個人看上去又累又餓。大概是為了感謝Erik用滾燙的羅宋湯讓他打起精神,晚飯後他沒有回書房工作,反而從裡頭捧出了一套西洋棋和一瓶紅酒。

「你有空嗎?」他對正在讀一本扔在沙發上的自然期刊的Erik說。「能陪我打發時間嗎?」

當然可以。Erik想。我在這裡全是為了你。

Charles讓他執了黑子,他們在沙發前的地毯上坐下來。

共同消磨的時間令人愉快。Charles的棋力高超,Erik頭幾局輸得落花流水,但幾杯紅酒下肚以後,他們的等級就踏入了相近的水平線,Erik的一步棋時常要讓目光已經有些渙散的Charles思考長久,然後行出不太恰當的應棋。因為年紀相近,他們聊上了很多關於書籍,關於各自的專業,關於植物和這座山,關於Raven的事。

最後一項,就如Charles微醺後走出的棋步一樣,幾乎是個誤著。Erik太愉快了,愉快到不太確定自己說了什麼,而等他意識到Charles因為自己的問題沉默下來以後,已經起手無回了。

「她死了。」Charles說,聲音辨別不出情緒。「就在拍了那張照片以後不久。」

「發生了什麼事?」Erik退無可退,只有進前。

「我們每年跟著父母到這裡來過暑假,每年都會進山裡去玩,所到之處幾乎沒有一個地方是陌生的。」Charles似乎只是反射性地回答問題,他聽上去不悲哀也不憤怒,嗓音遙遠。「但是前一天晚上下了太多雨了,我們跑著跑著踩空了土層,兩個人一起跌到山崖下。我幾乎摔碎了一半的骨盆,Raven倒是沒什麼大礙。」

「隔天早上有人找到我們了,因為我傷勢重,他們就先把我接上去,等我在醫院動完手術醒來,Raven已經不在了。他們回頭去接她時,哪裡都找不到人。」Charles大概是醉了,彷彿有個太沉重的腦袋,於是傾著頭貼靠沙發喃喃自語。「他們接走我的時候,我抓著她的手不放,因為我的小妹妹看起來那麼害怕,我不能離開她。Raven哭著大喊:『Charles,回來!』但我還是放開她的手了。為什麼我要放手呢。」

他就那麼沉默下來了,接著如同秋葉轉黃一般,不知何時醞釀起的淚水洶湧地從他的眼底流出,Charles嘆息,像那是在他控制範圍之外的事,只是沉靜地闔上了眼,讓情緒在內裡腐蝕他的臟器。

Erik如今明白了一切。為何這樣豐富的一個Charles會守著這樣不豐富的一片林子,為什麼他不會停下來,為什麼他筆直地往林子深處前進,為什麼他不抱怨食物,為什麼他吃得這麼少;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都只因為他把他的妹妹留在了林子裡。他不能停下來,不能離開這片森林,而且並不想要活下去。

這麼長一段時間以來,Charles就在世界眼前一點一點的損壞,卻無人能察。

Erik從未感覺如此害怕,也從未感覺如此勇敢。他用手指抹開Charles臉上的淚,那些苦澀的鹹水沒有放棄從他睫下淌出,但在他用手掌包覆住了整塊潮濕的臉頰時,Charles睜開了眼,他的藍眼睛如月影在湖水中擺盪,像林中乾淨清涼的空氣,富包容力地擁抱著行走在其間的人,於是Erik不能自主地投身其中。

說不清楚是誰先開啟了唇,但意識過來他們已經在彼此鼻間呼吸,糾纏著四肢和衣物,棋子被翻覆了一地。Charles緊緊地攀附著自己,手指也好,鮮紅如血的唇也好,負傷的腿也好,他緊緊抓著Erik的每一吋肌膚,像在亂浪中擒抱住了浮木不肯鬆手;而Erik也不願意他鬆手。

暴雨開始打在小屋之上轟隆作響時,Erik還模糊地想幸好Charles回來得早,幸好這一切都不太晚。

我在這裡全是為了你。他想。全為了你。


陽光扎傷了Charles,使他眼皮底下的眼珠滾燙而乾澀,他一翻開眼瞼,就看見了晨光。

他緩慢地轉頭,彼側的地板上躺著Erik,仍在沉睡卻生意盎然。他小心地從他臂下挪出身子,扶著沙發穿上了衣褲,推開紗門出去,深深吸入一口潮濕的早晨空氣。前院的草皮不知何時被割理整齊,一無雜物,Charles赤著腳就走下去,覆足一片柔軟濕潤的草和土。

他在圍籬邊找到了一雙工作用的雨靴,隨手套上以後,望著森林的邊緣,就這麼走了進去。

他的心中沒有以往的急切。這些道路全都是他一個人走出來的,它們本來不是路,就像所有的植物本來都沒有姓名,直到有人覆足其上,觸摸其根與葉,它們才有了足以呼喚的詞彙。從失去了Raven的那一天開始,Charles的名字就失去了意義,直到有人撿起它,吹拭那些蒙塵的部分,細細擁入懷中。

Charles沒有帶上拐杖,這是個錯誤,他姑且撿了根還算稱手的枯枝充當支撐,而那之上的粗礪已經磨痛了他的掌心,前一夜吸飽了雨水的土壤也固執地沾黏拖慢著他的腳步,不時使他踉蹌。

每天Raven都在Charles的記憶中改變一點。

她小時候一頭纖細金髮,哭起來就脹紅了整張臉,笑起來就點亮了整個世界;那時他們都還全心全意地當個孩子,沒有任何機會設想過長大以後的樣貌,如今Charles卻花了無數年去編織起妹妹成人的模樣。

有時她笑靨如花,嬌縱地利用她的美貌遊走在人群之間,又足夠聰明到不至於吃虧;有時她為了學業鬱悶無比,不願依靠兄長卻又肆意撒嬌,仰臥在自己膝上和他共讀一本磚頭書。

每天她都改變那麼一點,像這座山,像她藏身其中的這座山。

Charles感覺到愛憐,痛楚,思念,責備,麻木;如他每一年每一天感覺到的那些,最終最終都歸往了極端的疲倦;使他只想無力跪倒在他那不中用的雙腿之上,埋首沉入泥濘深處。

「Raven!」他朝著細光點點的林木間大喊出聲,「Raven!回家吧!」

回家吧。回家吧。

然後他踏錯了一步。就一步。

足底崩落的失重感就如二十年前的那一天,就如二十年後的一場場夢境,他不及抵抗,枯枝脫手,整個人翻落了潮濕山谷。

這一次Charles清楚地看見了Raven,她在哭,脹紅了臉,又開口微笑,伸出了雙臂對他喊:

Charles!回來!

Charles的背脊和後腦承受了撞擊,整個人脫力地翻滾數圈,草木石土的氣味粗魯地衝進鼻腔,他側躺在那裡,想像著自己身軀的某處正在流血,正在死去。他想著Erik,想他永遠不會找到自己,想著那前院平整的草皮,想他的羅宋湯,想他握著自己腋下輕易地將他從土地裡拉扯起來的穩定力道,想他的吻。

Charles的淚水從眼眶中滑落出來,越過鼻樑,滴入另一隻眼中,他闔上了雙眼。

想Erik將他溫暖的手掌貼上自己的臉頰,熨乾了那裡的濕意。

他想他永遠不會找到自己,又或者會永遠尋找自己,就像Charles追尋著Raven,如果有那麼一點可能他也將追尋自己,只是這麼一點可能性都不能夠承受。

Charles睜開眼,緩慢地撐起身體,遲疑地往後摸上自己的腰背,再低頭檢查一片乾淨的掌心。他意識到自己似乎沒有明顯外傷,垂下了手貼地,才發現指間一片柔軟苔蘚,細密而厚重地覆蓋了整片谷底,溫柔又穩重地承接了他墜落的力道。

Charles失卻了言語,再度躺回柔軟的苔蘚之上,放任自己流淚。

每天,每天他的小妹妹都改變那麼一點,像這座山,像她藏身其中的這座山。

他不知道過了多長的時間,或者多短的時間,稍遠處有細碎石子滾落,然後是厚重鞋底穩定著地的聲響。Charles微微抬起頭,Erik就站在那裡。

他看起像要哭了也像要笑了,皺著眉頭滿臉的不認同。正當Charles覺得他大概要保持長久的沉默時,Erik開口了。

「你迷路了嗎?」他說。

Charles覺得自己大概笑出了鼻涕。

「是的。」他慎重其事地說,讓Erik握住了自己的手。「是的,謝謝你。」

「你受傷了嗎?」Erik憂慮地問,順勢蹲下,拉著Charles的手將他背往背上。

「不,正在康復。」Charles將頰貼靠在Erik冰涼的耳朵上,「『你的陪伴就像是熱帶植物週遭的熱土。』」

「我不記得這出自哪裡。」Erik粗聲粗氣地回應,「你撞壞了你的腦子嗎?」

「不無可能,因為我也想不起來這是哪裡的句子了。」Charles說,「但回去以後我們可以一起找出來。」

他這句話讓Erik安靜了好長一段路,只是負著他小心地踏出每一步。林間霧氣散盡,陽光格外強烈地穿葉落地,在所經之路散上碎片金光。

「當個好種子,Charles。」Erik在他們看得見木屋時這麼說了,語氣求懇。「好好長大。」

Charles的心在顫抖,只能親吻他的頸子許諾。

他想放聲大喊出回家吧。回家吧。

然後踏出一步。就一步。

翠綠破地拔芽,穿過凍土而生。

家始終都在。


-THE END
2014 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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