猿猴麵包樹千秋

[XMFC] Seeking a Friend for the End of the World

前陣子終於看了綺拉跟史蒂夫卡爾這奇妙組合的世界末日怎麼伴一片,覺得討論無法被拯救和改變的世界末日題材實在太有趣,所以就不盡然相同地拿來寫了EC版本。

送給和我一樣喜歡小王子的減加和J桑。

如果幾天後就是世界末日, 各位會做些什麼呢?

 

只是個非常老套的問題:如果你只剩下能見盡頭的性命,你會如何使用它?

Erik選擇了開車上路。那是距離世界末日到來前五天。

人們被告知消息的日子,是末日前三週,某個星期日的午後。那天天氣炎熱,陽光刺眼,Erik從地窖搬出啤酒箱時出了一身汗。國境內的好丈夫們都完成了假日除草,正閒適地躺在單人沙發裡觀賞球賽,等著他們的好妻子送上辣雞翅和冷飲。起先他們都覺得那個插播新聞是個笑話,他是說、你知道的,小行星一樣巨大的隕石撞擊地球一直都是個笑話。它太過戲劇化,以至於人們鮮少發現大多數時候,我們都在過度戲劇化的事物上栽跟斗。

接著第二天,人們照常上班,送孩子去學校,而他們信任的政府沒有絲毫澄清,或者釋出任何對應方案。火種是被潰堤的民營事業點燃的,有人趁機打劫了超市,恐慌和混亂漣漪般擴散,情況一發不可收拾,街頭亂象叢生,人們在末日到來前先演練了一回末日秀。大約兩週的時間內,不少人失去生命,無以得知末日模樣;然後情勢在沒有被制止的情況下奇異地平緩下來,出現了期待英雄和渴望事情能夠、無論如何出現奇蹟轉圜的聲音。這樣的聲音在政府堅決的沉默下很快也消失了,人生畢竟不若電影。緊接著公營事業也吹熄了燈號,小至路面電車大至飛航全都癱瘓,網路和電話也斷線了,電視只剩兩家新聞台還命懸一線,政府機構空城一片,大街小巷行人漸減,大多數人選擇待在家中陪伴所愛,而Erik選擇了開車上路。

他不知道事到如今這有何意義,但他收拾起了生活必需品,那於他而言意味著極簡行囊;然後到空蕩的超市去,在被推倒的貨架間尋找能帶上路的食物和水。大致裝滿了他那輛老福特的車廂以後,他一路南下。

Logan認為他瘋了。他是Erik的老闆,在明尼蘇達州鄉下的一條公路邊經營間什麼都賣一點的酒吧。Erik總覺得會選擇定居在這種冬天冷得能掉耳朵,大部分人都只是過客的地方的人腦袋才有點問題。在此住了大半輩子的Logan對此並不表反對意見,他告訴Erik,每到冬天他也總是逼問自己為什麼要苦撐在這裡,但是一旦熬過了寒冬,待到春暖花開,這個萬湖之城又美得讓你覺得一切都很值得。

他堅持經營著那間小小的酒吧,即便世界末日近在眼前也是如此。Logan似乎沒有要見的人,沒有其他要做的事,他就是每天營業打烊,站在櫃台後面擦他的酒杯,面對多數時候空無一人的店面,有時用藏在櫃台下的散彈獵槍驅退上門來的亡命之徒。

在Erik提出要求時,他沒多問什麼,就從櫃子裡拿出了另一把手槍和一盒子彈交給他。

「做不會讓你後悔的事。」他站在車旁送行時,對Erik這麼說。

但Erik想全人類都將沒有足夠後悔的餘生了,他自己又怎麼會例外呢。

他大致計算過,從所在的位置開往目的地加州,以他的老車耗油速率來說,二到三鐘頭就要停下來加油一次;再加上跨夜時睡幾個鐘頭,大概需要近四十個小時。如果能順利結束掉在加州的預定計畫,在世界崩毀以前他還能有充分的時間開車回明尼蘇達。雖然即便如此,他也並不知道自己為了什麼還要回去就是了。

除去小解和在路邊伸展四肢,因為車廂裡有儲備油桶的關係,Erik直到進入愛達荷州州界以後,才真正停下了兩次。

一次是在無人的加油站注滿汽車油箱和儲備油桶,一次是為了Charles。

他就那樣獨自行走在路邊,眺望著除了Erik的車以外寂寥無比的公路;他朝Erik揮手,但Erik沒想要停下來。末日造就了數不盡的狂人,在抵達此處的途中他已經見到了不少屍體。不管怎麼說,他可不想讓自己太快成為他們的一員。於是他飛快地駛過那人身邊,透過後照鏡Erik看見對方身形不高,沒有攜帶任何背包或大件行李,眼見Erik絕塵而去以後,模樣無助地垂下了手。他的另一隻手臂裡居然抱著一本書,誰會在這種時候帶著一本書走在路上?

Erik大概是需要一點時間思考這件事有多麼突兀,於是踩下了煞車,讓車子在路中央停了兩秒,然後他倒車回去,那男人的身影在後擋風玻璃裡變大變清晰,最後出現在他副駕駛座的窗戶邊。

Erik降下窗戶,對方也彎下了腰。

「你回來了。」對方在Erik說話之前搶白道,嗓音愉悅。「謝謝。」

「先別急著謝我。」Erik有些冷漠地回應,觀察著那人身上看起來毫無殺傷力的毛線衣和襯衫。「你要什麼?」

「能先離開這個城市是最好的了。」他不為Erik的態度困擾,繼續用他柔和的倫敦腔調緩慢吐語。「我打算到聖荷西去。」

Erik頓了一頓。

「加州的那一個?」他問,對方點頭確認。「為什麼你要去加州?」

「我妹妹在那裡,」對方說,「我錯過了班機,你知道的,現在我得自己想辦法過去。你要去哪裡?」

Erik不確定該不該實話實說,他盯著方向盤的眼神大概太謹慎猶豫,對方於是皺著眉頭笑了起來。

「我叫Charles,我保證不會殺你或者偷你的東西。」他微笑著正色道,像覺得這一切非常有趣。「拜託,我走了三個鐘頭只等到你和在你之前的一台卡車,那裡頭的人朝我扔鈑手。」

Erik放棄了,他打開中控鎖,Charles歡天喜地地坐了進來。

「謝謝你,」Charles一邊繫上安全帶一邊對他說,將手裡的書端放在膝蓋上。「我還沒請教你的名字呢。」

「Erik。」Erik回應,踩下了油門。「說了先別急著謝我,我也許會殺了你或者偷你的東西呢。」

「你嚇壞我了。」Charles用完全不是那麼回事的快樂語氣說,「但如你所見,我可是一無所有。」

「那是什麼?」Erik用餘光示意他膝上的那本書,Charles噢了一聲。

「聖修伯里的『小王子』。」他朝Erik稍稍立起書封,那是本厚皮的精裝書,上頭一個金髮的男孩站在灰白色的星球上,正被群星環繞。

「你就帶了一本書?」Erik狐疑地問。「在世界末日?」

「你還需要些什麼其他東西呢?」Charles古怪無比地回答,「這可是世界末日。」

食物,水,汽油和保暖衣物。Erik心想,也許還有一把槍。

不過這些他都能等午餐時間到了再讓Charles自己弄明白。


到了午餐時間,他已經知道了大部分關於Charles這個人的事。

主要因為Erik沒辦法打開收音機避免談話,大部分電台早就停止了放送任何消息;他也沒有任何CD能播放,於是只能聽Charles絮絮叨叨地找話說。

他出生在英國倫敦,青少年時期到美國求學,畢業以後就定居在紐約教書,之所以會出現在只有馬鈴薯跟玉米田的愛達荷州,是因為當地大學邀請他到這裡當短期的客座教授。他有個住在美西的妹妹Raven(怪名字)前陣子剛結婚,Charles一直找不到機會過去祝賀他們。

「我太忙了。」他這麼說,語氣裡充滿的不確定感讓Erik覺得事情大概不是他所說的這麼單純,但他不打算追問,

「如果你餓了,」Erik試著轉移他的注意力,於此同時也想讓他明白準備周全有多重要,於是開口打斷他。「置物箱裡有些巧克力棒。」

Charles於是伸手打開了儀表板下的置物箱,但挺長一段時間他沒有拿出裡頭的東西,Erik於是分神去看,發現Charles正盯著裡頭一堆巧克力棒旁邊的黑色手槍瞧。

「你永遠不知道路上會發生什麼。」Erik安靜地說,同時繃緊了右半邊身子警戒對方或許會做出什麼攻擊舉動。

但Charles什麼也沒說,甚至連巧克力也沒拿,只是輕輕關上了置物箱。

「我們該吃點真正的食物。」他溫和表示,望向窗外。「看,那裡不就有間咖啡店嗎?」

「這種時候傻子才開門營業。」Erik嘲笑他。

「你會大吃一驚的,我的朋友。」Charles轉過頭來微笑,Erik這才發現他有雙漂亮的藍眼睛。

反正時間充裕,Erik也並不介意在路邊停一會兒,於是他隨便找了個空位駐車,把置物箱裡的手槍塞進腰後褲頭,陪著Charles穿越過髒亂的停車場。

咖啡店門確實沒上鎖,Charles伸手一推就傳出清脆的鈴鐺聲響;裡頭的隔間座位已經疏疏落落地坐了幾個人,端著咖啡壺的黑髮女侍經過他們身邊時露出微笑。

「隨便找位子坐,」她輕快地說,「我很快過來幫你們點餐。」

Charles領著Erik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剛要開始看菜單,女侍就晃了過來;她腳下居然踩著三吋高的高跟鞋,往地板敲著規律的脆響。

「歡迎,」她是個個子不高,身材豐腴的黑髮年輕女孩,大概有點南美血統,胸前的名牌上寫著Angel這個名字。「兩件事要先告訴你們,第一,別看菜單了,我們的廚子跑了,上頭的東西有一半以上我做不出來。現在就只有三明治跟鬆餅可以選,甜的或者鹹的?」

她甚至沒費心解釋那裡頭各自是什麼填料,但Erik和Charles也不是很在意,前者選了鹹的三明治,後者選了甜的鬆餅,Angel往他們的杯子裡注入熱咖啡。

「第二,我的老闆也跑了,所以你們沒必要為食物付錢,我要為他一直以來的苛刻做出點回饋。」她俏皮地眨了眨眼,「但你們得說點讓我開心的事情來聽聽。」

這可難倒了Erik,他從來就不是個開心的人,在Logan的店看守吧台時,聽到的大多也是些妻離子散和炫耀冰釣漁獲量的蠢事,於是他反射性看了Charles一眼。

「今天是他的生日。」Charles毫無猶疑地指著Erik就這麼說,Angel看上去完全被取悅了,她大張開抹了厚重眼線的雙眼,驚訝又開心地圈起紅唇噢了一聲,然後抓住Erik的臉對著他的嘴角重重親了一口。

「真是恭喜!」她唱道,轉身離開。「你們的食物馬上來!」

Erik還維持著死死抓住沙發的震驚模樣,Charles在對端微笑,拿著紙巾越過桌子擦拭他沾上了口紅的臉。

「今天可不是我的生日。」Erik恨恨道,Charles大笑出來。

「大概不是,」他說,「不過那總是件讓人開心的事。」

「為什麼她還待在這間店裡?」Erik不解地環視著老舊的咖啡館。

「因為對很多人而言,維持普通的日常作息是很重要的一件事。」Charles在餐桌上托著下巴,對此似乎並不感到訝異。「如果隕石移動過來的時間是三個月而非三週,機場和火車站遲早會恢復運作,這我能挺篤定地說。」

「『這是個紀律問題。』」Charles沒頭沒腦地繼續說,「『當你在早晨梳洗完畢以後,你就要小心翼翼梳洗你的星球。你必須常常拔掉猿猴麵包樹,它們的幼苗和玫瑰樹很像,當你可以認出它時,你就必須立刻拔掉它。這是一項令人厭煩的工作,但很容易。』」

「什麼?」Erik皺起眉頭。

「是那本書,我帶在身上的那一本。」Charles解釋,「有時候我想,也許世界會成了這個樣子,是因為我們疲於梳理某些種子。」

那聽上去並不像瘋言瘋語,但Erik的確不能明白他在說些什麼。

然後食物上了桌。三明治裡的生菜懨懨地毫無生氣,Charles盤裡的鬆餅形狀也殘缺不全,但那仍然是駕車上路至今,Erik吃過最好的一餐。

他們用完餐要離開時,Angel站在店門口給了他們兩一人一個大擁抱。

「妳穿著那種東西站一天,腳會腫起來的。」Erik好心提醒她,但Angel聽了只是微笑起來。

「是啊,所以我以往工作都只穿平底鞋,很難看的那種。」她說著在Erik面前轉了個圈,展示她的高跟鞋。「但反正是世界末日了,這不是漂亮多了嗎?」

Charles再度給了她一個擁抱,他們之間那種純然的快樂讓Erik似懂非懂。

他們再次投入漫長的公路。

順利的話,天黑之前就能進入內華達州。當然,那是順利的話。

但Charles時常要求他停下車來,有時候是為了看某棵在Erik眼中平凡無奇的樹木,有時是鼓勵他繞進附近小鎮逛一逛,有時則只是單純想在路邊坐一會兒。

Erik基本上接受Charles提出來的所有要求,不耐煩的時候也不是沒有,但他認為在這種時候對一個同行人發脾氣是挺沒意義的事情。加上對方做著招人煩的舉動時意外地不招人煩,他會對Erik解釋樹木的名字和特性,甚至說出一些似真似假的故事;小鎮上不乏亂象,但他總是能找到一些尚在營業的店鋪,買到新鮮的食物回車上;而他們一起坐在路邊時,Charles會往引擎蓋上鋪開一塊本來擱在後座,現在被他拿來抵禦冷氣強風的毛毯,然後和Erik並肩坐在上頭,接受熱烈陽光的洗禮。

他們就是在那樣的情況下碰見Sean的。

那大概是在靠近波卡特洛的位置,夕陽已經西斜了,因為Charles堅持在世界末日以前想看看全美國最大的國家公園,即便Erik告訴他黃石公園在愛達荷州的面積只有區區的百分之一,也沒有打消對方的念頭。於是為了滿足他的乘客,Erik看著地圖,以稍稍擦過黃石公園邊緣地帶的方式帶他過去。那條公路邊上是一片的高山冷杉和白皮杉,景色秀麗而且空氣清新;Charles堅持他在樹林間看見了一頭叉角羚,Erik認為那只是傾倒樹幹的岔枝造成的錯覺。

然後他們在靠近波卡特洛的公路邊停車休息,Erik躺在引擎蓋上,看著身邊的Charles倉鼠般嚼著一塊他們在加油站裡找到的麵包,細屑灑滿了襯衫襟口。他正要說點什麼來嘲笑,他的同伴就先啊了一聲,伸手指向遠方。

「那是個人嗎?」Charles不確定地說。

Erik順著他的手指方向去看,大概三百公尺外有個比房子還高的天線接收器,像朵巨大的向日葵開往夕陽方向。他一開始沒懂Charles所指何物,直到他的同伴跳下引擎蓋一路跑開,Erik追上去的同時細看天線上方,才發現那裡的平台上確實坐著一個人影。

Charles和Erik花了點時間爬上接收器的長梯,那人就遙遙地坐在白鐵鑄成的維修平台上,身上穿著件腋下帶翅膀的奇怪外套,直覺性地就讓Erik想起那些酒客們一起圍著電視看的鳥人大賽。

鳥人男孩名叫Sean,有著一頭紅髮和滿臉的雀斑,看上去不超過二十歲。

他挺友善地和他們交談起來,問他們要往哪裡去,還手腳並用地指示了一條風景更好的小路。有鑑於男孩和Charles並肩坐在距離地面少說有十五英尺高的平台上,Erik對此相當不安。

「我發明了這個飛行裝,」Sean告訴Charles,興致勃勃地展開了手臂。「如果沒出錯的話,我往下跳,它就能像滑翔翼一樣帶著我飛起來。」

「你不確定嗎?」Charles問他。

「我從來沒實驗過,因為我有可能摔死啊。」Sean搖著腦袋,「但是現在我終於可以試試看了,我打算在這裡待幾天,連食物和水都準備好了。這裡視野很好,如果有東西撞上地球,我一看到,就往下跳。」

Charles和Sean擁抱,祝福他的發明能成功帶著他飛起來。

他們繼續上路,巨型天線在車後益加渺小,Charles抱著他的那本書沉默許久,只是望著公路盡頭的遠山夕陽,直到天色完全昏暗下來。

「我不是真的那麼忙。」路上暗得讓Erik必須打開車前燈時,Charles終於開口了。「我應該要去參加我妹妹、Raven的婚禮,但我們已經有很多年沒見了。」

Erik只是靜靜傾聽。Charles的語序並不是很清楚細緻,但他大致能明白他們成長在一個不健全的家庭,Charles比他的妹妹更早放棄努力維繫家族情感,遠走他鄉,此後就只靠著年節賀卡來聯絡彼此。

「從小我們就喜歡這本書,Raven在認字之前只看插圖,要我讀內容給她聽。」Charles低著頭撫摸那本書的書皮,車內完全壟罩夜色,Erik不能見他的表情。「大概我也是抱持著Sean那種,末日來臨就跳下去實驗看看的心情去見她的吧。」

Erik覺得自己應該要說點什麼,但他從來不擅言辭。

「人們不會每年寄卡片給討厭的人。」最後他只擠出了這麼一句蠢話,Charles在黑暗中望向他。

「不,人們會。」Charles笑出聲音來。

「至少我不會。」Erik說。

「謝謝你。」Charles柔聲道。

Erik從來不害怕沉默,或者黑暗,他大多數時間把自己安置在這些情緒和感官中並且不為其擾;但他不認為能在冷杉林中看見叉角羚的Charles適合這些東西,也不認為這樣的Charles應該和自己一起待在這些東西裡。

「你能讀給我聽嗎?」Erik說,「那本書。」

Charles似乎頗感訝異,藍色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光。

「當然,」他的聲音幾乎受寵若驚,「如果你希望的話。」

Erik抬手打開了車頂燈,照亮Charles腿上的書冊,看著他微微垂下頭,啟唇用他元音婉轉的聲線琢磨起語句:

獻給里昂‧魏特

我請孩子們原諒我將這本書獻給一位大人,

我有值得原諒的重大理由:這位大人是我在世界上最好的朋友。

我另外有一個值得原諒的理由:這位大人了解

所有的事情,即使是寫給孩子看的書。

我還有第三個理由:這位大人正在法國過著飢寒交迫的生活,他很需要安慰。

假如這些理由都不值得你們原諒,我願意

將這本書獻給當這位大人還是孩子的時候。

所有的大人都曾經是個小孩

(只是他們大都忘記了)。

於是我將獻言改成:

獻給里昂‧魏特

當他還是孩子的時候。

那書每個章節都頗為短小,但Charles自上車以來沒闔過眼,大概是終於倦了,讀完第六章以後就突然地睡著了。Erik替他把滑到膝上的毛毯拉起來蓋到肩膀,被驚動的Charles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將頭倚靠在接近Erik這側的椅背上沉睡。他的眼睫顫動,也許做了個夢。

Erik想起第六章的最後,看了四十四次日落的小王子告訴聖修伯里,當人悲傷時,他就會喜歡日落。他想起看見夕陽就要求自己停車,直到上了車以後還是沉默且筆直地看著路前那顆巨大的、破碎著的落日的Charles。

Erik希望他的夢境美麗無比,日正當中,沒有一點夕陽。


Charles醒來時大約早晨七點,他們剛抵達內華達州的雷諾。這於Erik的計畫來說大幅地延宕了,畢竟他在Charles睡過去以後一個小時也將車停往公路邊睡了幾個鐘頭,還在邊境處迷路了一會兒。

但無所謂,因為在Erik補充油箱時,Charles又從公路邊的酒吧弄了些乳酪三明治和啤酒回來給他們當早餐,事到如今也沒人介意酒後不上路的道德尺標了。

那矗立在沙漠公路中途,用原木建造的破舊小酒吧讓Erik想起了Logan的店鋪。大概他盯著那屋子太久,久到Charles好奇地關心起來。

「怎麼了?」他說,湊過來聞Erik手裡的三明治。「東西壞了嗎?」

Erik搖頭示意無事,一邊起動車子引擎,一邊大口咬下三明治。

「我一直沒問起你打算在哪裡把我放下。」Charles說,「你已經非常好心地把我帶到內華達了。」

這倒是提醒了Erik情況確實如此。他本來的計畫是在愛達荷州邊界就扔下對方,但意外地他頗為享受Charles的陪伴。

「我也要去加州。」於是他實話實說,Charles高興得亮起整張臉。

「噢,真的嗎?太好了,那真是太好了。」他看起來大概是有點太開心了,「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才好,Erik,你也去見你的家人嗎?」

「不,我打算去殺個人。」

他的話讓Charles緩下了笑容,反射性地視線就投往儀表板下的置物箱。Erik好奇著對方會對此說些什麼,而Charles沉默了好一會兒。

「但很快就是世界末日了。」他遲疑地說,並沒有率先問起為什麼Erik要取人性命。「人們反正是會死的。」

「是啊,你說得沒錯。」Erik回應,這事本來就沒什麼道理。你真是瘋了。Logan也搖著腦袋這麼對他說。

「而且殺戮不會帶給你平靜。」Charles又說。

「事到如今平靜也不是個選項了。」Erik回答他。

Charles看著他,臉上沒有鄙夷之色,也沒有譴責或者失望,他就是打開了腿上的書,繼續讀給Erik聽。

從雷諾出發到聖荷西大約只有四個鐘頭的車程,Charles早早就讀完了那本輕薄短小卻含意深遠的書,但他揀選出特別喜歡的段落和Erik討論,和他說綿羊,說狐狸與玫瑰,以及馴養和死亡的意義;Erik則和他聊自己長久不存的父母、造成自己如今處於此種孤獨景況的元凶,說起Logan,他工作的酒吧和寒冬之州萬湖之城明尼蘇達。

他覺得他能跟Charles這麼說上四十個鐘頭,四十年,甚至四輩子;但末日、和聖荷西都近在眼前。他在市內Charles指示的某個街角放他下來時,自己也走下車來和他道別。

他以為Charles大概會和他握手,但他貼上身來給了Erik一個,比起他在途中給所有人的都要緊都要長的擁抱。

「『當你的憂傷平靜以後(時間會撫平一切憂傷),你將會因為曾經認識我而感到快樂。』」Charles在他耳畔說,輕輕吻了他的臉頰。

Charles微笑的藍眼睛使Erik想起大海,和藍天,和一切同色系的美好事物;也想起了那頭奔跑在麥田中的狐狸,並且和聖修伯里一樣惶惶不安起來。如果一個人讓他自己被馴養,就有掉眼淚的風險。當你發現你自己愛上了大海藍天和其他同色系的美好事物,不因為那項事物本身;當Charles行走在車道上,他只是成千上萬個擁有皮囊的人類之一,和其他人別無二致;但此時他是獨一無二的,就像Erik自身一樣獨一無二。

生命被設定了期限以來的三週,第一次Erik恐懼末日的到來。

「別哭。」Charles再度擁抱他,聲音如沙漠中的清泉。「別哭,Erik,你不孤獨。」

如果Charles這麼說了,那就這麼是吧。

「我在你身上花費的時間,使得你如此重要。」他說,感覺Charles在他懷中輕輕顫抖。

此時Erik只想要回到明尼蘇達去。他不後悔離開那裡,因為在星球與星球遊走的途中,他能碰上他的Charles;但那裡有遠比此處更多更藍的事物,有告訴他不要後悔的Logan。他得告訴Logan自己一點都不後悔,即便餘生時間屈指可數。

「你在這裡等我,好嗎?」Charles告訴他,「一步都不能離開,好嗎?」

Erik答應了他,Charles抱著那本書離開,消失在街角。

Erik待在車子裡,就這麼安靜地等著。他沒有特別留意時間,但那想必是二個或者三個鐘頭過去了。就在他開始進入Charles大概在途中被哪個瘋子打倒,血液漫流了一地的可怖想像過程,並且將手握上車門把準備前去尋找時,Charles出現了。

如他們初次相見,他的身影在後擋風玻璃裡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最後停在副駕座那側的車窗邊,帶著笑容拉開了車門。

他的眼睛紅了,笑容燦爛了,手裡沒有書了。

Erik於是對他投以同等笑容,將車子駛回公路。


他們最後沒能趕回明尼蘇達,在接近他們遇見Sean的那個公路位置時,天空就已經燒紅成一片,大地震動著隆隆作響。

於是Erik停下車子,Charles拿出後座的毛毯,鋪往車頭,他們面對面躺在引擎蓋上。

「時間不夠。」Erik低聲告訴他,「我希望我能更早認識你,也許從我們都很小的時候。」

「時間永遠不夠。」Charles溫柔地說,撫摸著Erik的眉毛。

「你害怕嗎?」Erik問。

「有一點。」Charles回答,那持續著的聲響逼近著更加巨大,使他必須稍稍提高了聲音。「但你在這裡。」

「『你明白吧,路太遠了。』」Erik說,「『我沒辦法帶走我的軀體,它太重了。』」

Charles的笑容充斥著他的整個視野。

「就像我說過的,你還需要些什麼其他東西呢?」Charles柔聲回答,「這可是世界末日。」

他親吻Erik的嘴唇。

「我們會在我們的星球上重逢。」

在強烈的白光完全淹沒了他掌裡的Charles前,Erik彷彿能見Sean在空中優遊飛翔。

你對你的玫瑰花有責任。

他微笑著投入Charles、和他熱愛的世界所在之處。


-THE END
2014 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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