猿猴麵包樹千秋

[XMEN] 靈犬漢克和牠居住的烏托邦社區 (AU)-中

【I believe I can fly】

 

接連進入校園社會化階段,導致近期孩子們表現出了各種讓Charles有點招架不住的行為。

整個暑假,Alex關在房裡堅持要製作出一種讓他能在科學課上炫耀,靠著電能轉化放射出紅色死光的機組模型;Angel告訴Charles她想要學跳鋼管舞,在後者對此表達震驚不解時,義正辭嚴的打開網頁教育他這是個結合了體操和舞蹈的健康藝術表現,告誡Charles不該用有色眼光欣賞。

而Sean開始深信自己會飛。

最後一項還是從Erik口中得知的。

「你前幾天有事要進城,所以我去載他下課。回到家我剛停好車,他就推開車門跳出去。」Erik遞給Charles一杯咖啡,自己在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來。「你看過柯基犬跳水的影片嗎?就像那樣,他懸空了幾秒,然後平平地趴進了路邊的樹叢裡。」

「什麼?」Charles驚訝地喊,「他可能會受傷!」

「他很好。」Erik似乎覺得這一切非常有趣,難得地咯咯笑了起來。「我把他拉起來,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說他覺得自己能飛。」

「誰灌輸給他這荒唐念頭的?」Charles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語。

「孩子不都有過這種階段嗎,覺得自己是超級英雄。」Erik不甚在意地聳聳肩膀,靠進椅背裡開始寫他的稿子。「我也曾經覺得自己是超人,還在沙發上練習飛行,這種事沒什麼大不了的。」

Charles半信半疑,但注意力被對Erik的童年想像和手裡的熱咖啡轉移了。

「噢還有Angel想要學鋼管舞。」Charles一邊啜飲咖啡一邊說,Erik的視線放在筆電螢幕上,只輕輕哼了聲回應。

「為什麼不呢,學點才藝總是好的。」他頭也沒抬地說。

「是呀,但我本來期待那會是小提琴或者繪畫什麼的。」Charles嘲諷道,「我是說,你總不會告訴面試官你的專長是跳鋼管舞吧?那可沒什麼幫助。」

「難說,如果你應徵的工作是脫衣舞孃的話。」

「Erik!」

Erik笑起來。

「抱歉,但你實在擔心太多了,Charles。」他摘下工作時才戴著的眼鏡,揉著鼻樑笑道。「他們只是孩子,生命會找到出路的。」

Charles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後放棄了。

「你戴眼鏡真好看。」他自暴自棄地說,Erik保持著笑意歪著腦袋望他。

「這才是我樂見的話題走向。」Erik說著直起身子,和湊過來的Charles在茶几上方給了彼此一個吻,然後溫柔地拍了拍他的臉頰。「你該去接他們下課了。」

「說得對。」Charles看了一眼手錶,嘆了口氣。「來吧,Hank。」

黃金獵犬聽見呼喚抬起頭,從趴著休息的工作台邊徐徐走來,讓Charles為牠上了牽繩。

「對了,你這個週末能找個時間過來嗎?」Charles在離開前回頭問,Erik挑起眉。「你上次提過能教Sean游泳。」

「我週六下午過去。」Erik承諾,「開車小心。」

半小時後,Charles在下班車潮中緩慢移動的車體裡多了三個孩子,還有前座的一條狗。

「你們今天過得怎麼樣?」Charles在停紅燈時從後照鏡看他們,Alex慣例鬱鬱寡歡的在用ipod聽音樂,Sean盯著窗外看(為此Charles還確認了後座車門是否確實上鎖),Angel膝蓋上擱著一個長了幾片草葉的花盆。

「我在生物課上答對了問題,」Angel說,抬了抬膝上的花盆,「拿到了這個。」

「做得好!」Charles提高了聲音讚美她,「那是什麼?」

「鬱金香。」Angel喜孜孜地說,「我能把它種在前院嗎?」

「當然可以,甜心。」Charles寵溺回應,「我們繞去花店多買幾株,種滿一整排吧。」

「所以我能學鋼管舞了嗎?」Angel又問。

燈號轉換,Charles思索著一時不察沒踩油門,被後方車輛不耐煩地大鳴喇叭。

「Angel,妳考慮過學些樂器什麼的嗎?」Charles猶豫地開口,一邊轉換排檔,向前駛去。

「學校裡每個人都學樂器,真無聊。」Angel抱怨,不開心地踢著前座椅背。

她就這麼一直踢著Charles的椅子,直到後者將車開到花店前面停下,拉起手煞車。

「好吧,妳可以學鋼管舞。」Charles嘆著氣回過頭,「但讓我來選教室。」

Angel停下腳,高興得整張臉都亮起來了。

「而且妳既然說要學了,就不可以輕易放棄,好嗎?」

Angel用力點頭。

「家裡沒有鋼管給她練習啊。」Alex開口,語氣聽上去是認真地擔憂這個問題。

「我們會找到方法的。」Charles艱難地回答,伸手解開安全帶。「你們都從Sean那側下去好嗎,別走車道。」

他打開中控鎖,Sean立刻就推開車門撲出去,Charles完全不及阻止,眼睜睜地目擊Erik所言柯基犬跳水的姿勢:平平地飛出去一段距離,接著以腹部著地。所幸那處雖然沒有樹叢,但鋪著一片裝飾草皮;Charles驚恐地衝下車把Sean抱起來,孩子看上去毫髮無傷。

「你在幹什麼!你還好嗎?」他檢查著Sean沾上草屑的手腳,用嚇壞了的口氣問他。

「你看見了嗎?」Sean聽上去相當興奮,「我這次飛得更遠一點了。」


隔日一早,Raven把孩子都載出去上課以後,Charles讓Hank趴在一邊作陪,戴著草帽,穿著不怕髒的牛仔褲跪在前院泥土裡,研究移植鬱金香的課題。昨天他們在花店裡買了十多顆鬱金香球根,店員寫了張簡單的指示給他,需要的肥料也都準備好了,看上去不是那麼難,於是他開始用小鏟子掘洞。

這麼忙了半個多鐘頭,他往土裡塞進最後一顆球根時,Erik出現了。

「在做什麼?」

Charles抬起頭,透過草帽邊緣往上望,Erik微微彎著腰,好奇的在一片刺眼秋陽中對他微笑。Charles覺得心裡也曬得暖洋洋的,不自覺地傻笑回去。

「在種鬱金香。」

Erik嗯地一聲,也在土裡坐下來,撫摸Hank背上的毛。

「怎麼不讓社區的園藝師來幫你就好了?」他頓了一頓以後,語氣遲疑的往下說:「土裡大概有蟲什麼的。」

Charles促狹地望了他一眼。

「倒看不出你是怕昆蟲的類型呢。」

「我不喜歡牠們,這跟怕可是兩回事。」Erik語氣嚴厲地宣告。「何況鬱金香這種開得軟綿綿的東西,不好養活吧?」

Charles看了看手裡的指示單。

「我只種過仙人掌,放著不管也不會死。」他回答,愛惜地替球根蓋好了土。「不過我連小孩都養得活了,鬱金香大概也不是什麼難題。」

「看看你屋裡那群孩子,我覺得他們才是放著不管也不會死的生物。」Erik殘忍地指出。

Charles摘下草帽像扔飛盤那樣朝他射去,準頭不好落到了一邊地面,Erik笑著撿起來戴往自己腦袋。Charles全然不在意弄髒衣服,順勢躺下,將臉藏進Erik腿上那片帽沿形成的陰影內。

「順利的話,春天就能開花了。」Charles懶洋洋地說。

「是嗎?」Erik垂著頭望他,線條剛硬的臉龐在草帽下看來很可笑於是Charles就笑了。

「我答應Angel讓她學鋼管舞了。」Charles說,「最近我覺得他們長得飛快,要是哪天她就帶個渾小子回家跟我說要結婚了,我該怎麼辦?」

「你只會好心地邀請他同桌吃飯,你這老好人。」Erik大笑起來,「但如果你有這需要,我能幫你反正先揍那臭小子一頓再說。」

「我就喜歡你這點。」

「什麼?把人揍出屎來嗎?」

「讓我覺得自己幸福得要命這點。」

Erik似笑非笑地看著Charles好一會兒。

「大學裡會教你這種事嗎?臉不紅氣不喘地說情話什麼的。」他調侃道,Charles往褲子上拍掉掌心裡的土塵,大幅度的彎起了他自知會相當好看的唇弧。

「我猜這需要點天賦。」他悄聲道,拉著Erik的帽沿使他俯下身,和他在一片涼爽陰影中交換唇裡的笑聲。


週末Erik信守承諾,曼妙無比地穿著緊身的四角泳褲,上身套著一件襯衫就穿越馬路,朝著後方的Charles家而來;一路上不知令多少從窗簾縫隙偷看的主婦發出溫柔嘆息。

Charles為了不給Sean壓力,留Erik和他兩人在後院的泳池練習,自己躲回屋裡從門邊偷看。

「我不需要學游泳。」Sean說,他的臂上束著兩個充氣的浮球,和Erik並肩站在池邊。

「我知道,但Charles認為你該學。」Erik低頭教育他,「你住在一塊大陸上,但是外面都是海。」

Charles忍耐住一道衝上喉頭的笑聲。

「我會飛。」Sean第一千次重申。

「只管下水去,Sean。」Erik命令道,耐心居然在第二句對話就耗盡了。

「但水很冷。」Sean抱怨。

「為了你們這些被寵壞的孩子,Charles把室外泳池都建成恆溫的了。」Erik揭穿他的謊言,「去啊,下水去,你會浮起來的。」

Sean猶豫地在池邊蹭著腳掌,Charles從門邊走出來想打圓場,Erik就在孩子背後推了一把,讓Sean一頭栽進水裡。

「看,沒那麼難吧。」Erik朝池子中心那團正在掙扎咳嗽的混亂大喊,Charles走過去也往他背上推了把,Erik在濕地板上滑了一腳,隨後姿態華麗地摔進池裡。

現在水裡頓時有兩團劇烈水花,Charles彎腰大笑,手臂突然被握住一拖,身子懸空就砸進池水裡。他竄出水面搶著呼吸時,Erik也咧開了滿臉濕淋淋的大笑。

「我還穿著毛衣呢!」Charles斥責,可是沒忍住笑。

Raven端著檸檬汁過來查看進度時,看見Sean已經靠著肩膀上的浮球在池裡打水來回好幾趟了,Charles和Erik則是泡在水中對彼此上下其手,吻得熱火朝天。


隔年二月上旬,門前一排Charles親手種下的鬱金香芽終於破土伸出莖葉,這是個好兆頭,Angel和Charles都樂壞了,每天經過前院就趴在土上盯著植物看;他們甚至還為此上館子吃飯大肆慶祝了一番。

但緊接著當週下了幾場雨,鬱金香新生的枝葉開始病懨懨地蜷曲起來,還出現了些奇怪的白色黴斑。這次Charles不能不求助專業了,他聯絡社區的專屬園藝師Janos過來一趟,後者是個美籍西裔的英俊男子,在市裡經營一間園藝公司,社區裡所有的草皮種養和植樹、行道樹修剪都由他負責。

Janos很快開著他常在社區四處遊走的箱型車抵達,一身灰白色的連身工作服,像出診的醫生般拎著個大提包,Charles也像個孩子生病的憂慮父母一樣,由Erik攬著肩膀陪同他檢視稚幼的鬱金香。

「這是褐斑病啊。」Janos用他饒舌的西語英文腔沉吟道,「下了太多雨,環境潮濕就會這樣。」

「救得活嗎?」Charles憂心忡忡地問。

「能救就救吧。」Janos面無表情地戴上手套,像是見多了生離死別,他無視於Charles的哀鳴,出手毫不遲疑地拔掉了幾處生病的芽葉,扔往一邊地上。

接著他對植物施打了一些藥劑,並且把藥罐留下來給Charles,指示他如何定期給藥。

「這幾週是關鍵期。」他一邊摘掉手套一邊說,理了理他那頭被風吹亂的柔亮黑捲髮,然後駕車離去。

Charles照著專業指示,小心照料著那些殘存下來的枝葉;它們看上去時好時壞,讓Charles的心情也跟著時陰時晴。Alex已經折騰那個紅色死光機器折騰半年多了,Angel大概也不覺得那些植物能活了,於是專注在她的鋼管舞練習上,Charles有時待在一樓都能聽見跌跌撞撞的聲響。他們幾個月前請裝潢公司在她的房間裡安了一根底部帶軟墊的鋼管,其間還得忍受工人裝設時的狐疑眼光。

為了轉換心情,週末Charles在自家後院舉辦了一場烤肉會。他們邀請很多熟識的鄰居,Logan、Shaw和Emma都到了;端著啤酒紙杯四散在泳池邊聊天,肉汁在烤架上滋滋作響。

那確實達到了轉換心情的效果,因為在Emma和Raven為了春季時裝聊得不可開交時,Shaw也正以同樣擁有雄厚資產的惺惺相惜態度,和Charles大肆誇耀他最近剛買的一件炫富工具。

「潛水艇?」站在邊上的Erik插嘴,「你買了一艘潛水艇?」

「你可以讚嘆得更大聲一點,Lehnsherr,我不介意。」Shaw心滿意足地說。

「這可一點都不像你。」Erik挖苦道,「那東西潛進海裡以後得用聲納才看得到,你可是連雨天駕駛都堅持要放下敞篷車頂的人。」

Charles鼻間噴出一聲笑,連忙咳嗽幾聲掩蓋過去。如果Shaw手裡有手套的話,大概已經拿來用力擊打Erik的臉幾次要求決鬥了。

「我的天!」

Raven的尖叫聲驚動了所有人,連專注在幫肋排翻面的Logan都轉過頭來,順著她高舉的手指向上望去。Charles的心臟不誇張地說,肯定漏了一拍,他震驚地看著Sean不知怎麼爬到二樓的屋頂,就這麼站在屋簷的排水溝邊上。

「Sean,你在做什麼!」Raven還在驚慌尖叫,Charles直接就衝進屋裡奔上樓梯,從最靠近Sean所在位置的窗戶探出頭來;能看見群眾都聚集到了Sean的正下方,所有人都一臉凝重。

「Sean,進來屋裡。」Charles對著孩子喊,Sean看起來比他們所有人都冷靜,回過頭不解地盯著Charles看。

「沒關係的,Charles。」他輕柔地勸說著Charles。

「你會摔傷你自己的。」Charles僵直著聲音告訴他,稍稍探出了上半身朝他伸出手。「過來這裡,我們下樓去找點冰淇淋吃。」

Sean似乎有點被說服了,他轉過身子,用他的短腿慢慢踩著屋瓦。這時Charles右側的窗子被推開,那是Alex的房間,他今天一整個早上都窩在房裡沒出來和大家交流,這時大概是聽見了動靜出來察看。果不其然Alex本人探出腦袋來,連帶捧著一具底部是用紙盒糊成的奇怪裝置,頂上用風車固定著一支紅外線筆;那筆是以前Charles在大學時代當助教時使用的,已經故障好久了,一直擱在書房抽屜裡,他也沒注意什麼時候被Alex拿走了。

「嘿!Charles!」Alex看見右側就是他,興奮地舉著那裝置大喊。「看我做成了什麼!」

他伸出手指轉動風車,大概是帶動了底下的什麼簡易發電裝置,紅外線筆頓時活過來射出了一道絕對不是死光的紅色細線。一般時候Charles肯定會為此驚艷不已,花上幾個鐘頭稱讚Alex的曠世鉅作;但好巧不巧,那光線就這麼筆直打進Sean眼裡,孩子視線一花,伸手去揉,身子就不穩地往後倒去。

Charles什麼反應都來不及做,就這麼眼睜睜看著Sean翻落屋頂。樓下傳來一陣雜亂的驚呼,接著是重物墜地的可怕聲響。

Charles撐著窗沿,完全找不到一絲勇氣往下看;在短短幾秒間,他的視野內只有一片雪白,還有身旁Alex嚇壞了的模樣。然後他告訴自己,得叫救護車,不管怎麼樣得叫救護車。這念頭才支撐起他移動自己的腿走下樓。

後院裡亂成一團,Charles的親友團團圍起Sean落地的位置,有人已經在用手機叫救護車。Charles的呼吸促亂,他想找Erik,卻沒在人群外圍看見他。

突然有一道聲音傳入了Charles耳中,父母絕對不會漏聽的那種。他瘋狂地撥開人群進入中心,果然看見了被Raven摟在懷裡,正在大哭的Sean。他露在衣服外的皮膚上連一點擦傷都沒有,Charles剛要吐出卡在胸中的那口氣,就發現Erik也在那裡。

他側身躺在屋側的一團軟樹叢裡,清醒著卻沒有想辦法爬起來,模樣不太對勁。Logan蹲在一邊觀察但看上去不敢碰他。

他接住了Sean。Charles想。他接住了Sean,噢天啊他接住了Sean。

Charles撲上前跪倒在地,想嘗試幫助他;Erik艱難地側過臉來看見是他,抬起左手貼住了Charles的頸子制止他。

「別,我想我的手斷了。」他說,示意著正被壓在身下的右手,然後露出了一個短促的笑容。「真的沒那麼痛。」

Charles感激地噴出一聲笑,然後從那笑聲裡聽見自己的哭聲,才知道明明痛得要命的Erik為何要出言安慰自己。

救護車很快到了,醫護人員將Erik抬上擔架床,推上救護車的整個過程,Charles都緊緊握著他沒受傷的那隻手。車廂裡最多就只能坐這麼多人,Raven於是開車跟在後頭,也準備帶Sean去照個X光。

診察過後Erik的右手封上了石膏,至少十週後才能拿下來。

Alex的勞作在科學課上得了最高分,還被學校派去參加州際的科學競賽;Sean雖然一點傷也沒留下,但經過這次教訓不再相信自己會飛。他對養傷期間時常過來家裡吃飯過夜的Erik留下了極大的愧疚感,只要看見他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就會像條小狗一樣湊過去待在他腳邊一語不發。第三次他這麼做時,Erik用沒傷的那隻手將孩子攬進自己腿上坐著,問他要不要在石膏上寫點東西,Sean一邊笑一邊哭,用麥克筆在Erik的右手寫上:「我很抱歉」

而鬱金香大概是活不成了。

Charles倒已經不是很在意,但四月上旬的某一個早晨,他被Erik搖醒過來,帶到屋外去。社區街道還有未褪的晨霧,Charles攏緊了睡袍,和Erik一起步下門廊,看見整排的杯形花朵在車道旁迎風擺盪,黃色花瓣在晨光中反射出透明光芒。

Charles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假裝沒注意到Erik石膏裡的一點泥土,不打算說破這並不是當初他種下的球根品種,也不會取笑挖掘死去球根時,底下肯定有不少對方不喜歡的蟲子。他只是放任自己依靠在Erik懷裡,嘗試別在太快樂的情緒中哭出鼻涕來。


當晚,他和Erik依偎在起居室沙發上,說些情侶間的蠢話時,Angel穿著一身閃亮的肚皮舞舞衣過來了。硬是拖著他們倆到自己的房間,頤指氣使地命令他們並肩躺在她那張過於狹小的粉紅床鋪上,然後她自己在床鋪對向、Charles雇人裝上的那根鋼管上跳起這些日子在教室裡學到的,所謂結合了體操和舞蹈的健康藝術表演。

Charles做夢也想像不到比這更詭異的情境了,他和他的男朋友,躺在自己九歲女兒的床上,看著她在面前大跳艷舞。

Erik似乎也有一樣的感受,如今他大概相當後悔自己在Charles憂慮於Angel想學鋼管舞時,表現出的事不關己態度;他在Angel進行到一個相當高難度的身體倒掛動作時,對Charles亮了亮自己石膏上的「我很抱歉」

Charles欣然接受他的道歉。


【好男人會把雨傘完全倒向你 自己濕得亂七八糟】

 

Raven Xavier,金髮碧眼,身形豐滿勻稱,性格爽朗風趣迷人。

「纖細體貼。」Raven說,Erik無奈地移動滑鼠,把資料欄選項又勾選了纖細和體貼兩欄。

「需不需要把『不擅長電腦』這點也寫上去?」Erik了無生趣地問,「我相信有男人覺得這很吸引人。」

「好啊,順便把我哥哥和我哥哥的男朋友都是同性戀也寫上去好了。」Raven反擊,繞過椅背在Erik身邊落座。「閉上嘴做事,否則你和Charles就別想丟下我去旅行。」

「我只是不覺得在交友網站上找到真愛的機率有多高。」Erik的語氣稍稍變得低下了點。

「他是對的,」Charles在經過電腦桌時插嘴,他手裡拎著個積滿灰塵的工具箱。「這是在幹什麼?我還以為妳只是電腦網路有問題,要讓Erik幫忙檢查一下。」

「我修好了,只是風把電線吹鬆了。」Erik邀功般地說,「然後她要我幫她註冊交友網站。」

Charles對Erik那套裝可憐的神色居然買帳了,有些嚴厲地盯著自己的妹妹看。Raven感覺自己像個父母剛生了第二胎的家中長子一樣,徹底地被擁有新歡的血親給冷落了。

「別使喚我的男朋友。」Charles申明,用空著的那隻手拉起坐在椅子上的Erik。「我相信妳能找到個樂意替妳修電腦的宅男的。」

然後他們就這樣離Raven而去了,打開工具箱並肩跪在起居室的地板上,研究著那塊缺了玻璃的窗子。昨天下午,突如其來的一場狂風不知道把哪家的垃圾桶蓋子吹得滿街亂掃,接著準確命中了起居室朝外的那扇窗戶。所幸當時孩子們都在廚房吃飯,聽見響動的Charles和Raven一起從不同房間跑出來,衝向起居室,看見了滿地的悽慘碎玻璃渣和被暴雨打濕的窗簾。

當晚Erik頂著一把被強風吹掀的雨傘來了,要和Charles討論他們為了空出彼此的行程,從一個月前就開始計畫,明天出發到紐約上州去待幾天的小度假。她的哥哥想要展示那棟他們家族歷代相傳下來的豪華迪士尼城堡給他的伴侶看,那附近有湖水有森林,有壁爐,有馬,還有不計其數的床鋪;基本上是情侶的樂園,考慮到他們並沒有打算帶上Raven和孩子們。

當時他們倆也是這麼並肩待在起居室,盯著暫時用紙板黏起來的窗子,滿面愁苦。

「這麼大的風雨,我不放心把孩子留在家裡。」Raven聽見Charles低聲說。

「沒關係,我們隨時都能去。」Erik安慰他,「我父親在屋子後面的工具室放了些玻璃,明天早上我帶過來,幫你把窗子補起來。」

Charles伸手摟住Erik的腰,將頭靠在他頸側,兩人落寞又哀悽地背向著正在沙發上看影集的Raven相互依偎久久,直到她無法忍受。

「你們還是能去啊。」她說,看著哥哥和他的男朋友迅速地回頭。「雨只是下得太突然,我們沒來得及把擋雨板裝上,等一下雨小了裝上去就好。再說上州那裡天氣好得不得了。」

「也許我們該把妳和孩子也一起帶去。」Charles似乎很得意自己想到了好方法,卻忽略了他身邊的Erik為此神色凝重。Raven覺得這景象看上去相當悲哀,於是決定好心幫Erik一次,再說她也並不想到那種連去酒吧都要開上一小時車的鄉下地方待著。

「孩子們要上課。」Raven拒絕,Erik的臉亮了起來。

「但家裡一個成年男性都沒有。」Charles憂慮地說。

「不是有Hank嗎。」Raven回應,正趴在沙發邊的黃金獵犬聽見呼喚抬起頭,一臉敦厚。「得了,Charles,這不是我第一次和幾個孩子一起看家了。」

Charles天人交戰了一會兒,最後屈服於Erik輕輕撫摸他背部的溫柔動作,首肯了明日的出遊。

現在看看他們是怎麼報答我的。

Raven諷刺地想,瞪著Erik成功在擋雨板後安上了帶玻璃的窗框,和身邊的Charles興奮地嘀咕了些什麼,然後兩個人一起咯咯笑起來。

她調回視線,盯著還沒有填完資料的交友網站頁面。

Raven Xavier,金髮碧眼,身形豐滿勻稱,性格爽朗風趣迷人,纖細體貼,不擅長電腦,

不相信真愛。

不相信真愛的,概括來說,有兩種人。Raven想。一種是從未見過它發生,也許自幼雙親婚姻關係就不親密,身邊也並沒有任何親人朋友能維持穩定長久關係,導致信任感無法養成;而另一方,大概就是Raven這種人。她和Charles的父母算不上什麼模範爸媽,但感情還算和睦,雖然兩人都早逝,但並沒有給自己留下婚姻不可信也不可觸的印象。而她的哥哥嘛、

Raven望了Charles和Erik一眼,現在他們又開始聞對方身上的味道了。

而她的哥哥和Erik啊,總讓Raven想起自己在大學畢業那年進行的汽車環美旅行。從加州出發,開上五號公路前往內華達州時,會經過的那片巨大沙漠。道路筆直無比,目之所及之物都因為炎熱扭曲變形,盡頭是個微小的黑點,等你開到那裡,黑點瞬移又在遠方守候。

他們讓Raven見識了何謂真愛。她幾乎能看見這段關係的終點就是沒有終點,陽光傾斜在擋風玻璃前方,炫目得讓她不得不瞇眼皺眉,去抵抗的同時又去讚嘆。

當你見識過了這樣難得又純粹無比的關係和相處以後,Raven想。你會不相信自己也有那樣的好運,能碰上一個如此專屬於自己,也許不為你量身打造,但你會樂意為他琢磨自己的人。

Raven長長嘆出一口氣,不因為哀愁,單純只是想把過多的思考排出體外。

然後她沒有太多猶豫地移動滑鼠,關閉了網頁。


Charles和Erik下午三點出發前往上州大宅,臨行前細心叮囑各種緊閉門戶和小心注意瓦斯開關的指示。

「如果出什麼事,就去找Logan幫忙。」Erik在Charles的長篇大論中插進一句話,指著就在隔壁的房子。

Raven隨口應了,站在門廊上目送他們將車駛出車道,懶洋洋地朝著尾燈揮手。然後她進屋前瞥了一眼Logan那雜亂無章、長草間甚至還有空酒瓶的前庭,搖著腦袋想瘋了的孩子才願意踏入巨人的庭院。

第一晚很平安地渡過了。

天還是下著半大不小的雨,Raven叫外送披薩當晚餐,徹底取悅了孩子們。他們並沒有對Charles的離去放太大注意力,Alex在餐桌上練習明天要在課堂上朗讀的作文,內容關於他的家庭組成,忽略部分文法錯誤,那其實相當感人。Raven大力讚美,讓他們看了一會兒電視以後催他們上樓寫家庭作業,孩子們都準時在九點半就寢。

隔天早上,Raven接下了通常是Charles的工作,準備孩子慣常吃的麥片和鬆餅,盯著他們喝下最後一滴牛奶,然後送他們上學。Sean和Angel就讀的學校會先抵達,Raven轉動舵盤駛入站著警衛的漂亮紅磚牆學區內,沿著滿佈綠蔭的車道靠近校舍;配著司機的高級轎車上跳下個個穿著黑色制服的孩子,由教師們引進建物內。車龍內大概只有Raven正駕駛著的這台車既不是進口品牌也不閃亮嶄新,但大概也是少數能親吻孩子並且目送他們進入學校的父母。

「要乖。」Raven喊著,傾身把自己的臉頰遞給Sean和Angel,讓他們在上面大大親了一口。

駛出校門時,車上剩下她和Alex。

Raven透過後視鏡觀察了一會兒Alex。他相對於屋子裡其他小孩都要寡言早熟,在自己和Charles幾年前為了這個最大的孩子要上小學,第一次在學校選擇上吵吵鬧鬧時,他挺冷靜地表示自己對名門校園毫無興趣,只想進入一般的公立學校。

「因為那不用穿制服。」對於Charles後續想要進行的勸說,Alex當時只非常直白的這麼表示,全無商量餘地的口氣讓Charles也啞口無言。

Alex推開車門下去前,也禮貌地給了Raven一個倉促的吻,並且在她來得及喊出任何祝福的話以前,就奔向打著響鈴的水泥校舍。

Raven之後繞到了曼哈頓市中心去,她在那裡的一間現代藝廊上班。因為大學主修的是美術,可以算是學以致用,加上藝廊主人是自家親戚,職場上沒了上級壓力,薪水也不壞;除去幾個同事都是高挑刁鑽傲慢,正餐只吃芹菜的瘦婊子,還有部分來看藝術品的顧客醉翁之意不在酒這兩點不說,Raven對自己的生活實在沒什麼可抱怨的。

那天早晨還算順利,她在十一點前賣出了兩幅畫,中午往街角的小攤車上買了一個巨大的油炸鷹嘴豆餅當午餐,在同事嫌棄的眼光中吃得乾乾淨淨。

下午一點半她接到了電話。

聽筒彼端是個聲線挺嚴肅的女性,詢問她是否是Alex Summers的聯絡人。Raven腦袋裡面頓時有什麼東西被扭緊了,鷹嘴豆餅在她腹中騷動起來。

「我是。」她繃著聲音說,「發生什麼事了?」

對端的女人問她下午能不能抽空過來一趟。「打了一架」和「校長室」幾個字稍稍讓Raven鬆了口氣。

「我馬上過去。」她看了看腕表,一邊對同事打手勢示意,一邊從櫃子裡抓出包包衝出藝廊大門。

路上車流紊亂,Raven的車走走停停。她往耳朵裡塞了耳機,考慮五秒以後扔開手機,放棄了聯絡她的兄長。想想這挺沒必要的,她還不確定Alex的狀況,而且小孩子在學校打架天經地義,Raven打從他們開始收養孩子的第一天就在等著進校長室的日子到來。

回憶起來,收養孩子是Charles的主意,當然。

當年的他才華洋溢,前程似錦,熱愛學術環境,在專業領域中可謂如魚得水,所有人都對他青眼有加。Raven陪著兄長參加過幾場研討會,美其名研討實際上參雜了太多酒精跟食物的那種。不少教授斬釘截鐵地表示Charles將來必定會在學術界大放異彩,成為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大學教授;果不其然,Charles順利獲得了牛津的青睞,隻身前往英國攻讀博士。

令人完全沒預料到的是,他只在那裡待了一年就回來了。

那時候Raven還住在紐約上州的老宅子裡,某天早晨起床下樓,睡眼惺忪地走進廚房,就看見Charles坐在桃花木心的老餐桌邊啜飲咖啡,抬起頭如常微笑;好像他不是那個前兩天晚上剛用Skype跟Raven越洋通話過,並且對返鄉隻字未提的人。

「美好的早晨。」他愉快地說,無視於Raven的驚詫。「我一直覺得這屋子太大了。」

然後他問妹妹願不願意和自己一起收養幾個孩子,Raven只猶豫了大概半秒。

「好啊。」她說。為何不?

她從來就是個挺擅長隨著環境做出變化的人,即便對一切的快速發展感到訝異,但並不意外。她一直就覺得Charles遲早會做出些驚人的事情,不管那是在三十歲就成為大學終身聘教授也好,打輪椅橄欖球也好,划獨木舟環遊世界也好,或者,收養一窩孩子也好;那都是Charles會幹的事。她的哥哥做的都是傻事,但總在好事上犯傻,所以Raven向來無條件支持他。

接下來的發展是,Raven實際地提出老宅子不靠近任何良好學區,也沒有足夠的鄰居可以讓孩子跟其他人互動,於是他們搬到了另外一處自家持有的地產。那地方各方面條件都很好,三十分鐘車程內就有數間名門學校、足夠廣大的前後院和堅固建物、住戶的素質也普遍優秀;不久後她發現Charles盯著對門鄰居倒垃圾的眼神過度炙熱,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Raven在校園裡停好車,匆匆趕到校長室時,Alex已經在那裡了。

她走進辦公室,還沒和其他人打上招呼,就先蹲下來檢視Alex。孩子前傾著身子,悶悶不樂的坐在椅子上,除了應該很快會瘀青的紅腫嘴角,身上沒什麼值得一提的傷。

「你還好嗎?」她問,Alex只沒精打采地哼了一聲。

「Xavier小姐。」校長不太確定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Raven站起來,轉身和他握手。

校長是個看起來滿面愁容的高瘦男人,Raven因為接送孩子和他有過幾面之緣,一直猜想對方大概有頗為嚴重的胃潰瘍,只要說起為難的事情整張臉就會皺得像聞到了什麼臭不可耐的東西;雖然性格懦弱,但基本上是個好人。

「請,請坐。」他示意著Alex身邊的空椅子,Raven也就坐下了,再去環視辦公室裡其他剛剛沒特別留意的群眾。Alex在她的右手邊,再往右的椅子上是個正在玩弄手指的男孩,臉上還有未乾的淚痕,大概就是和Alex起了衝突的對象;那孩子再往右,是他的父母,典型的郊區中產階級夫妻。丈夫穿著高爾夫球衫和西裝褲,妻子則是碎花裙子和開襟衫,兩人像準備承受什麼巨大打擊一般握著彼此的手,正面帶訝異地打量著自己。Raven能想見自己的模樣頗為不合時宜,她一頭盤起的金色髮髻搭配相當貼身的黑色連身裙,足蹬四吋高的紅高跟鞋;這幅打扮出現在曼哈頓都心的畫廊之中可是一幅美景,在這裡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

「嗨。」她試著微笑示好,但對方的母親立刻倉皇地別開了視線。

「Xavier小姐,我的秘書應該跟妳提過大概的情況了,」校長皺著臉開口,「Alex和Jack在英文課上打了一架。」

「但為什麼?」Raven不解地問,垂眼去看Alex。

「孩子之間的爭執,大概也不是太嚴重的事,幸好沒人受傷。」校長說,「不管怎麼樣,還是得讓監護人知道,所以我才麻煩妳過來一趟。」

「他的嘴都腫了。」Raven不同意地說。「我們家裡有好幾個孩子,Alex是唯一一個沒動手打過人的。」

她只是想陳述這個事實,但顯然刺激了Jack的母親;她抓起自己孩子的手臂,對Raven展示上頭的一塊擦傷。

「你的意思是這不是他弄出來的嗎?」那位女士咄咄逼人地問。

「那是你弄出來的嗎?」Raven低頭問Alex,後者聳肩,被她用手肘輕輕一撞,才遲疑地點頭。「你為什麼打他?」

辦公室內沉默了片刻。

「因為他嘲笑我的作文。」Alex不太樂意地回應。

「你的作文有什麼好笑的?」Raven皺起眉頭。

「我也是這麼問他的。」Alex悶悶地說,似乎不想多談,之後便緊緊抿住了嘴。

然後Raven想起了昨晚Alex在餐桌上朗讀的文章,頓時明白了為什麼。

「你認為我們的家庭組成是件可笑的事嗎?」她問那個坐在Alex身邊的孩子,試著放軟了音調。

「妳怎麼逼問一個孩子這種事呢?」Jack的母親責難道,「不管怎麼說,先動用暴力的那一方就是錯誤的啊。」

Raven對此簡直不可置信。

「如果他的觀念不正確,難道就不是在對Alex施加言語暴力嗎?」Raven辯駁,辦公桌後的校長看上去坐立難安,幾次伸出手來想制止這看來要升溫的爭執。

「什麼叫觀念不正確?」Jack的母親不甘示弱地喊起來,「那本來就算不上什麼健全的家庭組成,不是夫妻卻收養了一堆孩子,到底他們要喊誰父親喊誰母親?說起來妳哥哥還有個男朋友吧?」

如果是Charles一定能把這個場面處理得更好,他一向如此;但是Raven此刻卻無比慶幸在場面對這種惡意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她那完美的哥哥。

「我哥哥比你們任何一個人都高尚。」Raven冷淡地回應,「妳最好把嘴巴放乾淨點。」

這下辦公室的情況頓時失去控制,連Jack的父親都站起身來嚷嚷著嚴厲的句子,校長也起身安撫那對父母。

「Xavier小姐,妳也不用這麼說話、」校長煩惱地說。

「怎麼,我說錯了嗎?」Raven怒氣上揚,「不是每個人都有那運氣被親生父母扶養長大,雖然依我看來,在那種家庭成長的孩子也不見得觀念健全就是了。」

「妳說什、」

「不好意思,我先把孩子們帶出去吧。」

在下一波更熱烈的爭執炸開前,Raven身後傳來男人的嗓音,她嚇了一跳回過頭,發現那裡似乎一直坐著個年輕教師。身穿暗褐色的西裝,戴著同色系的牛角框眼鏡,看上去跟整間屋子裡的人一樣憂心忡忡。

Raven這才意識到Alex和Jack都一臉嚇呆了的模樣,校長似乎鬆了口氣。

「那就麻煩你了。」他說,那個教師於是起身拍了拍Alex和Jack的肩膀,領著他們走向辦公室大門。他先把孩子送出門外,接著又回過頭來。

「容我說一句,」他語氣不太確定,但相當誠懇地開口,「他們都是很好的孩子,但這次Jack確實用了相當不禮貌的字眼攻擊Alex,不管是不是玩笑,我都認為那很不恰當。」

他說完便帶上門出去,Jack的父親頓時住了口,辦公室再度陷入短暫卻磨人的寂靜。

「所以、」校長先打破了沉默,「你們想怎麼解決這件事呢?」

如果可以選擇,Raven會說她要打斷Jack父母的門牙;但遺憾他們都是成年人了,唇槍舌戰之餘還得注意別讓自己牽扯進任何官司訴訟,況且Alex還得和他們的孩子待在一個班上至少半年,冷靜下來想想,這件事也該到此為止了。

「抱歉說了不禮貌的話。」Raven於是反正先言不由衷地道歉了,「我只是氣過頭了。」

Jack的父母態度軟化下來,以喃語的音量表示他們也有不對。

他們在校長欣慰的目光中握手言和,各自離開辦公室。有趣的是,當Raven走出來時,和那個年輕教師並肩坐在走道長椅上的Alex與Jack已經毫無芥蒂地聊了起來,甚至在被各自帶開時揮手作別。

「孩子就是這點好,前一刻還吵得天翻地覆,下一刻又玩在一起了。」

Raven尚望著Jack和他雙親的背影發愣時,那個教師和她攀談。

「嗨,」她連忙對他伸出手,「抱歉讓你看到那一幕,我是Raven。」

「我是Henry McCoy,Alex的導師。」他有些羞赧地微笑,握住Raven手掌的手大得出奇。「我以為今天過來的會是Charles呢。」

Raven心煩意亂地搖了搖頭。

「他放了自己幾天假,到上州去了,謝天謝地。」她望著閒晃到稍遠處的公佈欄去的Alex,調回視線看著McCoy。「你能不把這件事情告訴我哥哥嗎?我會非常感激。」

McCoy用他鏡片後的灰色眼珠盯著自己看,但在Raven回視時又稍嫌倉皇地轉開了目光;噢她可是相當熟悉那種神態。但別說和男人有任何深入關係不在自己目前的人生選項中,就算在,自己孩子的老師也絕對不是個好決定。

「當然。」McCoy溫柔地回應,「只是想讓你們知道,我認為你們在做的事情非常偉大。」

「你這麼想嗎。」Raven微笑。

「Alex是我課堂上最聰明的孩子,」他說,「我教科學,去年他做出來的作品、以他的年紀來說真是非常高明。」

「那個風車發電機嗎?」Raven大笑,「那東西在我們家惹出一場大麻煩,但很高興你喜歡。」

「而Charles是我見過最完整的人了。」McCoy說。

Raven喜歡他的措辭,他身上那股學者氣息和Charles雖不相似卻又如出一轍,而對方的認同態度也讓她終於放下緊繃的心來。

「謝謝你。」Raven微笑回應,然後突然想起什麼去看腕表。「來吧,Alex,該是時候去接Sean他們了。」

McCoy一直把他們送到了校舍門口,Raven才意識到那從走道上就能聽見,持續悶響著的聲音來自於外頭的暴雨,猛烈地打在建物和外頭的汽車車體上看得人皮膚都痛起來。

「妳開車過來的嗎?」McCoy問,得到了Raven肯定的答案以後走進一邊的門裡,出來時手裡已經多了把巨大的黑傘。

Raven本來以為那傘是要借她的,但McCoy堅持要陪他們走到停車場去,於是Raven把Alex裹在自己的風衣裡,躲進McCoy的傘下,三人一路跑向自己的車子。整趟路上McCoy幾乎全程把傘傾往Raven那側,用身體替他們擋下了大部分從側面潑灑過來的雨水,所以他自己濕得極端徹底,Raven倒是只有腿上的絲襪暗了一片。

「我很抱歉!」她把Alex推進車裡以後,站在駕駛座門邊提高音量對McCoy大喊,雨聲太巨,但年輕教師聽見了,對她咧開一個不介懷的笑。

「小心開車!」他也喊回來,打著已經不怎麼管用的傘跑回校舍,途中大風吹翻了傘骨,讓Raven想起那晚也在這種雨勢中撐傘跑向他們家、跑向Charles的Erik。

她把自己扔進駕座裡,小心翼翼地駛出停車格。


進入夜晚以後,雨勢絲毫沒有消停。

Raven和孩子們吃完飯以後在起居室玩撲克牌,雨水打得整間屋子隆隆震動,屋外還有奇怪的重物在路上翻滾撞擊的巨響。

「聽上去像世界末日。」Angel表示,看上去倒不是很害怕。

「那東西要是打上我的車子就真是世界末日了。」Raven漫不經心地回應,「Sean,換你抽牌了。」

Sean整個人倚靠著趴在地上的黃金獵犬。

「Erik什麼時候回來?」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煩惱,但還是伸手抽了牌。「要是玻璃又破了怎麼辦?」

Raven先是為了他居然想求助Erik皺起眉頭,接著轉念想想對方也就這麼點功用於是釋懷。

「他們週末就回來了。」她說,「但這讓我想起一件事,我跟你們說個真實故事,你們要認真聽,好嗎?」

孩子們應好。

「水族館裡有群企鵝,其中一對雄性企鵝異常恩愛,幾乎形影不離,剛開始飼育員都只覺得他們大概是好哥們兒,但後來那對企鵝竟然開始嘗試交配,徹底成了情侶。牠們想要孩子但是生不出來、你們知道兩個男人生不出孩子吧?(孩子們咯咯笑成一團。)所以牠們試圖去偷其他企鵝夫婦的蛋,鵝贓俱獲被人家痛打了一頓。剛好這時候有個飼育員發現另一位企鵝母親拋棄了自己的一顆蛋,於是抱來給這對夫夫,牠們如獲至寶,輪流餵養細心照育,最後小企鵝長得比同齡的孩子都健康強壯。」

Raven看著全盯著自己瞧的孩子們,等著他們說點什麼。

「什麼是交配?」Sean先開口了。

「Charles和Erik也會嘗試生孩子嗎?」Angel緊接在後。

「妳想說我是那隻小企鵝嗎?」Alex一針見血。

「我想說你們都是那些小企鵝。」Raven抓準了機會,徹底避開Sean和Angel的刁鑽發問。「雖然你們不是我和Charles、或者Erik親生的孩子,但是你們長得很好,謝天謝地,比外面那些蠢毛頭都要漂亮聰明多了。」

「Charles和Erik在一起不讓我覺得煩惱,他們總是很快樂。」Angel說,扔出了一對牌。「Shaw和Emma就總是吵架,也許男生就該跟男生在一起,然後收養一群孤兒呢。」

「那也是他們表達愛情的方式。」Raven教育道,「不過說得好,Angel。」

「什麼是交配?」Sean不放棄地問。

「今天我揍了Jack的事,」Alex說,語氣猶豫。「妳會告訴Charles嗎?」

「你希望我不告訴他嗎?」Raven反問,Alex點頭。

「我怕Charles會要我轉學。」Alex說,「因為有錢人的學校只要你扔了錢,人們不管閒事。」

Raven完全不知道他從哪學到這些話的,不過在很多方面來說倒是沒有錯。

「但我喜歡McCoy先生,而且私立學校很花錢。」

Raven聞言噢地一聲把Alex拉進懷裡。

「小乖,你完全不用擔心錢的問題。」她說,「Charles除了書跟茶葉以外什麼也不買,所以他有錢得要命。」

Alex在她懷中悶哼一聲。

「我答應你不告訴Charles,」她低聲說,「但你要答應我以後不跟同學打架。因為即便我很想對Jack的媽媽做些血淋淋的事,我也忍下來了。我們一起忍耐,好不好?」

Alex在她懷中笑著嘟噥了些什麼,Raven將他拉開。

「我想McCoy先生喜歡妳。」他重複道,「每次Charles開車來接我們,McCoy先生就會跑過來打招呼,看到不是妳就一臉失望,還總是要Charles向妳問好。」

「那真是失禮。」Raven大笑。

「妳會和他約會嗎?」Alex滿懷希望地問。

「不會。」Raven故作正經地回答,現在已經沒人對未分勝負的牌局感興趣了。

「為什麼妳從來不跟人約會?」Angel問她。

「因為、」Raven思索片刻,覺得認真回答自己即便憧憬,卻不相信真愛這種事情似乎跟聖誕老人一事一樣,應該讓孩子們去跌跌撞撞得知,而不是從自己口中聽見,於是話鋒一轉:「因為我的白馬王子還沒出現啊。」

「妳相信那種東西?」Alex居然語氣嫌惡。

「噢閉嘴,Alex,」Angel訓斥,然後轉向Raven,語氣期待:「告訴我更多白馬王子的事。」

「呃,書裡是怎麼寫的?」Raven不太確信地說,「我不知道,他大概會從黑暗中出現,揮舞著亮得像太陽的長劍,拯救我於驚慌恐懼之中吧。」

Angel發出長長的溫柔嘆息。

「好了,你們都該上樓去做功課了。」Raven拍手解散他們,孩子們抱怨著從地上爬起來。

「所以什麼是交配?」Sean臨走前還在問,Raven親吻他的額頭說明天再告訴他。

就在這個瞬間,Raven的唇剛離開Sean的皮膚,Angel和Alex已經走到樓梯中段時,一道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的巨大雷聲重擊整個社區,然後屋裡瞬間斷電陷入不見五指的黑暗。

Angel和Sean都尖叫起來,Hank被這聲線驚嚇也難得地吠叫起來,房中一片混亂。

「別叫!冷靜下來!」Raven大喊,「我去廚房找手電筒,你們都待在原地!」

她將身邊的Sean安置在沙發上,然後小心地摸索著牆面朝廚房前進,途中險些被一個帶輪子的玩具絆倒摔死,頓時對過去自己嘲笑Erik一進房間就開始整理地面的行為感到歉疚。她花了點時間成功抵達廚房,拖開每一個抽屜尋找手電筒,卻在找到的時候發現自己怎麼也打不開電源。

「Raven!」Angel帶著泣音喊她,「我好害怕!」

然後是Alex低低安撫她的聲音,Raven把手電筒在掌心裡敲了又敲,絕望地確認大概是電池沒電了。她站在黑暗的廚房掙扎了幾秒,瞪向廚房長窗外,Logan那在晦暗風雨中搖擺的狂野前庭。

「孩子們,」Raven試著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很平靜,「我要到Logan家去借手電筒,你們都待在原地不要亂動,我很快就回來好嗎?」

她在Sean和Angel還來不及哭著喊不要之前就衝往大門,卻在抵達前聽見門板被重重拍擊的聲響。Raven停下腳步,那聲音半秒後又規律敲了三下,讓她確認不是什麼異物被風打在木板上。那必定是提前回來的Charles和Erik,她欣喜地摸上了門把拉開門,一道強光照射在她眼上,刺得她視野中一片炫光。

「抱歉。」來者致歉,聲音慌亂,強光垂往了地面。「妳沒事吧?」

這不是Charles或者Erik的聲音,但聽上去非常耳熟,Raven的視力恢復了以後,眼前模模糊糊理出了Henry McCoy的身影。他穿著雨衣站在門廊上,手裡抓著巨大的手電筒,渾身都在滴水。

「McCoy先生?」她不可置信地喊,張望著他身後的狂風暴雨。「為什麼你、先進來再說。」

她把McCoy拉進屋裡,快速關上了正往裡頭潑雨的門洞。

對方似乎對於自己渾身濕透卻進屋來很過意不去,和Raven交談過程一步也不離開門墊,拘謹地收著手腳。

「很抱歉突然造訪,只是我在回家路上聽見廣播說到處都在打雷停電,妳今天又提起Charles不在家,妳和孩子們、」他自己說著聲音越來越不確定,臉紅得連在只有一把手電筒照映的微弱光線下都明顯無比。「這聽上去大概非常詭異,但我沒有惡意。」

Raven看著他手足無措的樣子,不禁放鬆地笑了起來。

「沒關係,真的。」她真心地致謝,接過了McCoy手裡的手電筒。「我在你敲門的前一秒正打算到鄰居家借電池,謝謝,這是你第二次避免我淋上一身雨了。」

McCoy聞言終於綻出了個有點欣慰的笑容,Raven指示他把雨衣脫下掛在一旁的衣勾上,自己就打著手電筒去把孩子聚集往起居室。

Alex看見老師出現相當意外,但很快就開心地貼到他身邊坐下,Raven在儲藏室裡找到了幾個自己放置不用的精油蠟燭,拿到房中桌上點亮,本來緊張的氣氛頓時變得溫馨無比。

正當Raven覺得似乎該說些什麼的時候,McCoy取過了桌上那根蠟燭。

「做個實驗給你們看吧。」他好脾氣地告訴孩子們,然後吹熄了手裡那根蠟燭,一股白煙從燭芯冒了出來,薄薄地蔓延在空氣之中;這時他隨手拿另一根已經被點燃的蠟燭,只是湊近熄去蠟燭冒出的白煙,碰都沒碰燭芯,那根熄滅的蠟燭又瞬間綻出明亮火花。孩子們拍手驚呼,Raven也跟著笑了起來。

McCoy向他們解釋起原理,燭光中興高采烈的模樣跟孩子的臉孔別無二致。

雨水在他們沒邊際的談天中漸漸弱了,孩子在起居室地板睡成一片,電大概停了一個鐘頭,在接近十點時屋子啪搭一聲全亮起來。

「電來了,我也該回去了。」McCoy放心地說,而Raven在這樣的光線下仔細端詳,才發現他的眼睛其實是藍色的,五官端正細致。

「你的眼睛是藍色的。」Raven告訴他,「很漂亮。」

McCoy完全沒料到話題的走向會變成這樣,整個人僵住了好一會兒才喃嚅著道謝,連脖子都紅起來了。

Raven送他到門口,再次致謝以後看著McCoy帶著微笑上車離去。

然後她回起居室去把孩子一個個抱回房間,Sean在鑽進被子裡以前,摟住了Raven的脖子親吻她的臉頰道晚安,用睡意迷濛的聲音說:「McCoy先生帶著太陽一樣的長劍來幫助我們。」

Raven笑出聲音來,替他塞好被角以後,又在床邊坐著思索了片刻,才滅去小夜燈。


隔天一早,Raven開車送孩子們上學,在把Alex扔下車以後,她遙遙望見了McCoy站在校舍前和學生們道早,於此同時McCoy也看見了她的車子,邁開大步走來。

Raven降下車窗,迎接對方的燦爛笑容。

「早安,Xavier小姐。」McCoy說。

「早安。」Raven微笑回應,「你能喊我Raven。」

「今天天氣非常好,Raven。」McCoy立刻愉悅地使用起來。

「是的,Henry。」Raven莊重地回應,「你不用委託Charles向我問好了,這幾天都會是我接送Alex。」

McCoy的笑容立刻垮下來了,他甚至看了一眼學校方向似乎想要轉身逃走,那真是傻得要命。Raven想。她一直覺得男人都是些蠢蛋,生命中唯一一個聰明人是她的哥哥,但連這樣聰明絕頂的Charles,談起戀愛時也傻乎乎的。於是她想,管他的,她的哥哥總在好事上犯傻,所以她自己何不以身犯險一次。

畢竟說到底,Henry McCoy確實在一片黑暗中帶著光明而來,拯救她於驚慌恐懼之中了。

「我在想,」她用聲音拉回McCoy的視線,「過兩天Charles回來,你願不願意到家裡來吃頓晚飯?」

McCoy啊了一聲,不太確定自己聽見了什麼。

「我想我們可以約個會什麼的,」Raven直白地說,「畢竟我誇獎過你的眼睛了,這大概是個負責任的後續發展。」

McCoy看著她,然後被逗得笑起來了。

「我很抱歉得讓妳說這些話,」他笑到咳起嗽來,「我不是很擅長、約女孩子出去,尤其是非常漂亮的那一種。」

「你該多試試蠟燭那招。」Raven說。

「多數女孩會覺得那無聊透頂。」McCoy柔聲道,然後他咧開嘴笑。「還有我很樂意過去吃晚餐。」

Raven突然有點強烈衝動去觸碰他,於是她就這麼做了,她傾過身子,將手探過副駕座,碰上了McCoy搭在車窗上的手指;McCoy想也沒想地就扣住Raven的手指,親暱一握以後鬆開。

她將車子掉頭開回車道上時,陽光傾斜在擋風玻璃前方,炫目得讓Raven不得不瞇眼皺眉,去抵抗的同時又去讚嘆。

題外話,幾天後的晚上,當McCoy出現在門廊上時,完全沒聽說過Charles的妹妹的男朋友要來的Erik大吃一驚;他在Charles待在廚房裡攪拌一碗沙拉的時候,抓著削皮削到一半的胡蘿蔔溜出來,把McCoy拉到了樓梯下。

Raven剛好從樓上下來,於是蹲在梯道間偷聽他們的對話。

「聽著,你,Henry,你叫Henry是吧?」Erik不知所以地兇狠,拿紅蘿蔔抵著McCoy的下顎。「不管怎樣我要叫你Hank了,你看見那邊那條狗了吧?」

他們三人的視線一起投向正趴在前門門墊邊的黃金獵犬。

「那條狗也叫Hank,你明白了嗎?你的地位就跟牠一樣。」Erik揪起McCoy的衣領,「要是你敢傷Charles的妹妹的心、」

Erik把蘿蔔舉到他眼前,啪擦一聲清脆折斷。

「你的下場會比這根蘿蔔還慘,你明白嗎?」

McCoy點頭如搗蒜,Erik於是就滿意了,折回廚房去幫忙準備晚餐,裡頭傳來Charles質問他蘿蔔怎麼斷成這樣的聲音。

Raven從梯道上下來,投入餘悸猶存的McCoy懷中放聲大笑。

Raven Xavier,金髮碧眼,身形豐滿勻稱,性格爽朗風趣迷人,纖細體貼,不擅長電腦,

正在嘗試相信真愛。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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