猿猴麵包樹千秋

[XMFC] You've Got a Call- 下

事實證明Erik的笑容只能迷倒Charles,對孩子們可絲毫不起作用。

Alex帶著Scott待在起居室後方的小吧台裡,雙眼時而警戒時而溫順地轉移在彼端沙發上的Erik和Emma,還有他弟弟的臉之間,Hank正進行著心不甘情不願的勸說,所以也陪在吧台裡,而Sean只是不知道還有哪裡能去於是待在他們身邊。Charles硬是把輪椅擠進那個已經塞滿的小空間裡,無奈地在每張臉上梭巡。

「大夥兒,」他壓低聲音說,瞥了外頭的沙發一眼。「我希望你們不是打算在這裡過聖誕。」

「如果有那個必要的話。」Alex冷酷地回應。「我以為聖誕節該是屬於家人的節日。」

「但我們是一家人,我們和Erik,還有所有的變種人。」

「不,恕我直言,教授,」Alex打斷他,「家人永遠不會把你丟在見鬼的沙灘上血流不止。」

四周的氣氛被這過重的措詞弄得緊繃不已,Charles險些告訴他家人之間能做的殘酷事多如牛毛,但他不打算因為Alex出於善意的防備和他爭執,於是煩惱地垂下眼。

「你要怎麼做,Alex?」一向隨和的Sean先看不過去了,用他懶洋洋的聲音說。「你可打不贏Erik。」

「是啊,但是我可以讓他痛上好幾天。」

「噢夠了,Alex,你弟弟在這裡呢。」

Hank沉聲斥道,Alex環顧四週發現自己孤立無援還拖著個毫無戰力的孩子,於是重重嘆氣,咬著牙從喉嚨深處擠出聲音來說:「好吧。」然後他開始翻找櫥櫃和杯架,弄得乒乓作響。

「你在做什麼?」Charles困惑地問。

「我沒準備足夠的杯子,正在試著找個頭蓋骨裝蛋酒招待你的客人,教授。」Alex諷刺地說。

「我們能聽到你,陽光男孩。」沙發彼端傳來Emma提醒的喊聲。

「那很好!」Alex吼著回應。

Hank終於將他擱置過久的火雞從烤箱裡出來時,眾人都因為那模樣和氣味慘不忍睹而大聲哀嚎。Charles探看烤盤,猶豫地建議如果將焦黑部分刮掉也許還能吃。

「我希望這不是晚餐的常態,Charles。」Erik不知何時捧著杯子來到Charles身邊,頗感興趣地望著已經不能稱之為食物的黑炭塊。那只頭盔想必不是那麼輕盈舒適,使得他腦袋斜斜地傾向一邊肩膀。「也難怪你會瘦。」

「那頂可愛的小紅帽挺麻煩的吧,Erik?需要幫你拿根吸管嗎?」Alex摩擦著他手裡切雞肉用的銀質長刀叉,幾乎要刮出火星來,「好讓你到一邊去吸你的蛋.........」

「Alex!」Hank震驚地制止他,厚重而巨大的手掌應該是要掩住Scott的耳朵,卻把他整張臉都包了起來。

「什麼?我是要說蛋酒。」Alex言不由衷地說。

緊繃如琴弦的氣氛、烤焦的火雞、Alex的低級笑話和Erik來訪的喜悅一下子擊潰了Charles的理智,他剛想要制止Alex就噴出大笑,然後被自己過於倉促激烈的反應嗆到重重咳嗽,連眼淚都泌出來。Erik譴責地望著他。

「噢,你得承認這有點好笑,我的朋友。」

Charles溫和地拍了拍Erik的手臂,並發現對方居然輕微退縮了一下;他忙於掩飾自己瞬間的倉皇,Erik只是別開視線。廚房另一側傳來輕柔的響聲,Charles轉頭看見Azazel出現在櫥櫃邊,彆扭地提著一只藤編的野餐籃;Scott大聲驚呼,Azazel迫不及待地把那東西塞進Erik懷裡以後,在Hank反應過來朝他扔去一根桿麵棍之前又消失不見。

「聖誕禮物。」Erik把籃子輕輕放往Charles膝上,他垂下的雙眼此時又顯得深沉而溫和,Charles注視著他,想著能不能就這麼跌進他的眼裡讀到他的思考,就算只是一點情緒波動也好,他太渴望明白他。

Charles一掀開餐籃上的布就不可抑止地呻吟起來,籃子裡是滿滿整隻蜂蜜芥末烤雞的肉量,而不管是豐厚的奶油氣味,還是上頭地灑滿了講究的尼翁橄欖和地戎芥末,都完全是他熟悉而懷念不過的料理方式。

「如果你以為全法國最好的烤雞能堵住嘴讓我不問任何問題,那可是大錯特錯了,Erik。」

Erik愉快地大笑起來的樣子像是他不記得Charles能這麼逗樂他。

美味的食物和從大宅酒窖裡拿出來的氣泡白酒讓所有人的精神都放鬆下來,Sean在Alex因為場地限制,拒絕對Scott示範他的能力時,為了讓男孩打起精神,輕聲一喊遙遙地震碎了聖誕樹上的一個閃亮球飾;這平時會遭到譴責的行為在充滿酒精和Scott尖叫的情況下讓大家都歡騰起來,男孩接著問Erik的能力,Charles剛想他的朋友大概不會參與這種遊戲,Erik就懶洋洋地抬起他擱在桌面的手指,讓Scott的湯匙頭旋轉不止,在匙頭和手柄的交界處纏出緊密的螺旋。

「我知道你,Erik!」Scott大喊著說,臉頰因為興奮紅撲撲的。

「是啊是啊,誰不知道他,Magneto,全世界最擅長掰彎湯匙的人。」Alex看著Erik操縱那只湯匙浮往Scott頭上一彈一跳,玩笑話中的惡意令人欣慰地幾乎精簡到零。

「不!我見.........」

Charles這才醒悟過來大聲咳嗽,孩子們轉頭過來看他,而Erik的湯匙還在半空中歡欣起舞。

「我.........我再去拿些酒來,Hank,Scott該上床睡覺了。」

他控制著輪椅離開餐桌,Hank抱起開始求情的孩子,像運球那樣在自己腰間轉了一圈逗得他咯咯笑,走出餐廳前還把臉埋進Scott肚子上親了幾口;孩子們前幾天在屋裡大部分的門框上都掛了個槲寄生花環,經過的人不管是什麼組合在不成文的規定下都得送上一個吻,到今天為止,他們已經成功地脅迫過Sean親吻Charles的額頭、和讓Alex踩著腳凳,以赴死的決絕神色親過Hank的臉頰;這讓所有人連著好幾天都不願意隨意踏入自己房間以外的房間一步。

Charles滑著輪椅來到走廊上,瞥見不知何時離開餐桌的Emma站在那裡,仰頭注視著牆上幾幅畫像和照片,半晌過後她側首過來望了Charles一眼,扯起一抹微笑。

「為什麼那麼盯著我看?」她又轉回臉去,「需要給你我並不是你妹妹的證明嗎?」

「我知道妳不是Raven。」Charles回應,「我只是想問妳為什麼那麼盯著我外祖父的畫像看,找到任何讓妳感興趣的東西了嗎?」

「事實上,是的。」Emma輕快地說,轉身面對著Charles。不僅僅是目光和抱著手臂的審視動作,連她的意識都帶著難掩的好奇心探了過來,Charles對於將她阻絕在腦外有一定程度的信心,因此沒特別抵抗對方試著用指甲輕輕去刮那道牆。

「你知道,我的老闆相當推崇你。」Emma聳聳肩膀說,停下了徒勞的舉動。

「我懷疑那點,」Charles緩聲道,「我們分道揚鑣了,如果妳沒注意到的話。」

「是的,因為『你們要的是不同的東西』,」Emma用帶點嘲弄的語氣說,「我讀過你的論文,Charles,希望你不介意。」

Charles不太確定她指的是自己的論文或者名字被直呼了,只是搖搖頭。

「說到底有什麼不同呢,你想必比誰都清楚我們的變異是為了什麼。」

「為了生存。」

「活下去並非奢侈的願望,奢侈的是和某個人一起活下去。」

Charles皺起眉頭,覺得自己就要開始頭痛了,而思及這若是跟讀心者談過話以後會有的普遍症狀,那更只會加劇他的頭痛。

「並不是我不歡迎,」Charles猶豫地說,「但妳為什麼來,Emma Forst?」

「你指除了和我的變種人同伴們一起享用聖誕烤雞以外嗎?」Emma微微一笑,「來親眼確認。」

「確認什麼?」

「他正在為什麼樣的人建立一個國家。」

Charles愣了幾秒。

「妳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而你完全不知道我在說什麼。」Emma歪著頭低聲一笑,「這無所謂,你瞧,我甚至不需要會讀心,因為我是個女人,這是我們與生俱來的能力。」

「我以為你要去拿酒。」

Charles和Emma都猛地將視線抽開彼此,Erik就站在起居室外頭的廊上,提防地注視著Emma,那是Charles覺得應該放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我告訴過妳,」Erik沉聲道。

「『別騷擾Charles。』,我沒有。」Emma嘆了口氣舉起雙手,「我只是要送他個禮物。」

然後她走近Charles,後者剛抬起頭,女人滿溢香氣的金色頭顱就湊往他的頸側,紅唇貼在耳旁低微地說了些什麼。她說完抽開身子時還在Charles臉頰上親了一口,然後偷覷了Erik一眼以後笑得花枝亂顫。

「順道一提,我們之間有點小誤會,我並不喜歡會把我綑綁在床柱上的男人。」她意有所指地低聲道,「但我猜人各有所好。」

Charles咳了一聲,從Emma的訕笑中確定了自己想必滿面通紅。

「現在,如果沒有人介意的話,」Emma對著她的上司虛情假意地行禮,Azazel想必是收到了呼喚突然出現在走廊,握住了她的手掌。「我還有其他約會得赴呢。」

她就這樣不負責任地消失在空氣裡,留下一團混亂和尷尬。Charles背向著Erik坐在那裡,等待一些拷問或者其他的什麼,但久久未至,於是他小心地轉過輪椅,然後他在看到Erik之前,就先感覺到他。

不是冷冰冰的金屬,就只是Erik。

他的朋友摘去了頭盔夾在臂下,站在起居室流瀉出的昏黃光塊中央。他一點都沒變。Charles愚蠢地糾正自己,而這是理所當然的。他們並沒有分別足以稱作長久的一段時間,只是對他而言已經久得過分。Erik似乎瘦了一點,但那也可能是光線造成的錯覺,他仍然年輕又強壯,足以對抗全世界且擊垮Charles累積一輩子的孤獨與堅決,他只需要一直站在那裡。

「你有一群醉在桌上的學生,」Erik對著室內抬了抬下巴,「所以我想我們不需要更多的酒了。」

Charles試圖從喉嚨裡擠出一些字,只差那麼一點就要成功的瞬間,Erik又用他清晰的視線把Charles的話語堵回腹裡。

「我想我們可以下盤棋。」他說。


Charles帶他到自己的書房去,並在跟在後方的Erik正要進入房門時擋住了他的去路。那人踉蹌了一下險些這麼摔在輪椅上,他驚訝地望著Charles。

「我得問你一件事,這很重要。」

Charles鄭重地宣告,Erik似乎想笑但忍下來了,狐疑地挑起眉頭。

「你和Raven、我是說,你們是不是.........」Charles艱難而尷尬地開口,在他支吾其詞更換各種表達方式以後,Erik又花了很長時間才明白過來他想問什麼。

「如果你是指我有沒有和你妹妹約會,答案是不。」Erik訝異地回答,「這是個認真的問題或者建議,Charles?」

「謝天謝地,」Charles以各種角度來說都如釋重負,「我發過誓要痛揍她所有的男朋友,但我不覺得我是你的對手。」

「你打過她的男朋友?」Erik興味盎然地問。

「就一個。」Charles不太樂意地說,「那男孩、我猜叫Micky,蠢得連鞋帶都不會綁就騎著台重型機車到處跑,砸破所有能砸破的東西。她才十四歲,而我是她的兄長,你懂這種事的。」

「你用了你的能力嗎?」

「那是個非常羞辱人的問題,Erik。」

「原諒我實事求是,Charles,你用了你的能力嗎?」

「當然沒有。」Charles一臉被冒犯的模樣高聲回應,「我用了我訓練有素的結實拳頭,那是場光明正大的決鬥。」

Erik被逗樂了,彎起他在昏黃廊燈映照下亮得驚人的眼睛。

「後來怎麼樣了?你用你結實的拳頭嚇跑他了?」

「不,Raven嚇跑他了。因為他打斷了我的鼻子,所以她放火燒了那小子的機車,叫他永遠別出現在我們面前。」Charles黯然地說,「至少目的是達到了。」

Erik大笑,在以往Charles會給他的平坦小腹來記凶狠的肘擊,遺憾他如今的高度實在無法打到不會造成永久性傷害或者永久性尷尬的位置;於是他只是滑開了輪椅,帶著點埋怨朝門內伸開手臂。

「你現在可以進來了,我的朋友。」Charles裝模作樣地說。

「感激不盡。」Erik同樣矯情地彎腰行禮。

Charles一邊將擺著酒瓶酒杯的端盤移往棋桌,一邊望著他的朋友隨手往椅上一擱頭盔,信步環繞書房檢視藏書,翻閱桌上未完成的論文;以往他仍住在這個地方時就經常如此,在Charles忙著什麼的同時在他雙眼能及的範圍內漫遊著自己的世界,彷彿Charles是一個未解的謎團。

「Raven在哪裡?」

Erik聞言抬起頭,走向已經在棋桌般安置好自己的Charles,深深坐進他對面柔軟的扶手椅內,托著下巴注視棋盤。

「在某個政府機構裡面吧,我不清楚。」他緩慢地說,取用了放在自己這側的黑子。「我告訴過她聖誕節的事,但就像我說過的.........」

「那是她的決定。」Charles替他完整了句子,Erik扯了扯嘴角示意就是如此。「而你不清楚她現在在哪裡?」

「你妹妹是個大女孩了,我不會二十四小時都盯著她。」

Charles真恨這種所有人都認為他過度保護Raven的態度,但他也非常清楚自己只是試圖遷怒到若即若離的Erik身上,於是他暫時讓注意力專注在棋局,卻因為過度躁進的行棋讓Erik輕易擊倒了他的一個士兵。

「既然你提到了政府,不久前我在新聞上看到你很巧合地出現在各種受損的公共財產附近,」Charles以隨意的語氣開口,「我們能談論這些嗎?」

Erik挑起眉頭,張開了托在臉旁的修長手指,漫不經心地望著棋盤。

「如果你堅持的話。」

「你知道激進手段不是長久之計,Erik。」Charles委婉地說,「你知道我不會停止說服你。」

Erik移動了他的城堡,看起來並沒有任何的不耐,他甚至微微牽起唇角,好奇地瞥了Charles一眼。

「我用激進手段解決了心頭大患,而短時間內我並沒有看出任何問題。」

「但那結果讓你好受嗎?」

Erik沉默了。他看著Charles的眼光凌厲而專注,一如他們在海水中浮沉時的模樣,Erik試圖找出對方正在攻擊或者針對自己的一點蛛絲馬跡,而Charles毫不退卻地迎上他的目光。

「他們對待我們像個怪物。」如同當時,Erik因為一無所獲先軟化了,他垂下眼來望著輪椅,聲音疲倦得幾乎令人難受。「但你瞧,Charles,在我看來他們才是怪物。」

「『與怪物戰鬥的人,應當小心自己不要成為怪物。當你遠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如果做得到,Charles會傾身越過桌面去碰他的手;如果做得到,他會完全敞開自己和Erik的記憶與思考,分享一切好的並擁抱一切壞的,但他做不到也不能那麼做。「看著我,Erik。」

「我在看。」Erik柔聲道,「我一直在看,那是為什麼我不會成為怪物,至少不會再一次。」

他的雙眼猶如反射星光的暗綠色海洋,幾乎使人滅頂;那個瞬間Charle意識到也許Emma說的是事實,也許他的朋友真的正在為自己建立一個國家。但他怎麼能自大地如此認同?他怎麼還能心懷希望地這麼奢求?他該怎麼繼續站在對立面看著他的朋友弄髒雙手並告訴他這一切是錯誤的?

Erik將令人窒息的眼光挪開了,他漫不經心地打開一旁桌上的原木菸盒,挑起一根菸管在指間旋轉,Charles幾乎能以想像嗅到菸草氣味絲線般纏上他的指頭。

「我以為你不抽菸。」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

「不真的抽,」Erik心不在焉地回應,「這上面寫了我的名字。」

狗屎。

Charles的心臟緊縮,Erik朝他望來。

「我在嘗試,」Charles輕聲道,「燒那東西,而不是親吻它。」

Erik富饒興味地笑了,少去頭盔遮避,他的笑容看來不那麼意有所指卻太過顯眼。

「為什麼?因為它有害健康?」

「因為它容易上癮。」

Erik注視著他的朋友,保持了一陣子的沉默,Charles耐心守候四周這命懸一線的緊繃氣氛,然後Erik逃開了,他脫離了倚靠著的椅背,傾身交握他的手掌,一如他隱晦地纏繞Charles的頭髮,一如他在廚房裡閃避Charles的碰觸;這讓Charles理解又困惑,難受卻又鬆了一口氣。你瞧,他該怎麼自大地如此認同。他的朋友在閃避自己,進一步退兩步,告訴Charles他在乎他,他甚至表現得像他在乎他,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Charles不認為自己能還繼續這麼過下去。

「我累了。」他掙扎地說出口,不去看Erik露出了什麼樣的表情。「你會留下來過夜吧?現在非常晚了。」

「是,」Erik安靜地回應,「是,我想我可以留下來過夜。」

於是他們一前一後地走出書房,沿途熄去各種輔助光源,到達門邊時只餘下廊道燈隱約映出輪廓。Charles再度在那裡擋下了Erik,那人在半黑暗中半闔著一雙彷彿任由擱置蒙塵的灰綠色眼睛,透出疲倦又帶點希望的詢問。

「有些東西在你頭上。」

Charles說,抬高了手捧住困惑地俯下身來的Erik的臉頰,撫過他線條流暢的下顎。天啊他不認為自己能還繼續這麼過下去。Charles幾乎要崇敬起自己居然能對這雙眼、這對手、這個人說過不。也許是自己,也許是Erik湊前了,不是其他可以解釋為禮貌的部位,他們的唇交疊在一起,輕柔安全帶點試探地,自然地彷彿為此準備了一輩子。

求你。

Charles懇求著,在太近的距離內他聽見Erik懇求著,聲音發自體內最深處,但他們都不知道自己在向誰、或者對什麼發出求懇。Erik先退開了,鬆去了不知何時扣著Charles下巴和頸子的手。

「是槲寄生。」Charles覺得必須說點什麼來打破沉默,他的頸子發痠,心臟有如在腦袋裡彈跳收送。

Erik的反應完全出乎Charles的意料之外。他先是反射性地要露出真心的笑容,但下一個瞬間,那個表情還沒有真正建構出來以前就在空氣中死去,他的臉上沒有調侃,沒有無可奈何的溫柔,事實上,他看起來像沉睡時被重重打了一拳,並且在睜開眼發現那個痛揍自己的人是Charles以後,不知道該拿那無端發洩的驚愕和困惑如何是好。

如果他真的只是揍了他一拳也許事情還會簡單一點。Charles覺得Erik什麼都不需要做,光是用這個表情就能夠把自己四分五裂。

「糟糕的玩笑。」他乾笑了兩聲,Erik似乎這才醒覺過來收斂了神色,Charles把輪椅掉了個頭,抬手示意他跟上來。「來吧,我帶你到客房去。」

「別,Charles,」Erik攔阻了他,聲音頹萎苦澀。「別這麼做。」

Charles在那個瞬間幾乎要動起怒來,或者那是近乎憤怒的悲傷與羞恥,他不是那麼確定。他感覺自己被指責了,像是誤解了這一切,誤解了他們,並且做出了愚蠢不可挽回的舉動;他想必是做出了愚蠢不可挽回的舉動。

「別怎麼做,Erik?」Charles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但看見了Erik被那句話迎頭擊中後的反應,他想必是在攻擊他。「你指吻你,或者假裝沒吻過你?」

「不,聽我說。」Erik制止了Charles試著打斷他的意圖,看起來煩躁疲倦又亟欲被了解,他有那麼一瞬間不知道該拿自己的手怎麼辦,最後按著輪椅扶手稍稍俯下身。「我不、你太好了,Charles,就算你是個坐在輪椅裡的老頑固看起來還是見鬼的好,我不知道你怎麼做到的,但你讓日子變得很難熬。我能打電話給你,過來過聖誕,但這不對。不,閉上嘴聽我說,我想我愛你,但我需要你過得更好,你知道嗎?盡管我們處於對立的方向,我需要知道你過得很快樂,寫你蠢得要命的論文或者在酒吧裡親一個好女孩或者在草地上追兔子或者拯救全世界的人,我不在乎,我甚至不在乎我在不在你身邊,你知道嗎?我需要你快樂。」

Charles此生從沒聽過如此難以理解又透徹明白的一番話,並且為此感覺想哭又想笑。Erik就近在眼前,他將手放上他朋友煩惱又憂心忡忡的臉。

你完全不明白。Charles想,思及這些日子來的掙扎、痛苦、畏怯、自私和奢望,他之所以好只不過因為Erik覺得他好,只不過他不願意讓他知道在一切發生之前自己不過就是個優渥的殼子,空有滿腔的理想卻沒有實行的力量;又或者空有洞悉一切的力量,卻沒有半點理想。他想Erik怎麼會不明白這一切,又想幸好他不明白這一切。

「但我很快樂,Erik,你幾乎能說是唯一能讓我快樂的人了。」Charles的話讓Erik的神色碎裂了,他把臉緊緊貼在Charles掌裡,似乎硬是吞下了一聲嘆息。

「你知道我還是會走。」

「是的,所以同時你也是唯一能讓我生氣、難過和成天擔驚受怕的人。」Charles倉促地笑了一聲,「但我沒打算改變這一切,你呢?」

Erik一臉「你完全沒搞懂」的困擾,但Charles知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他也知道Erik知道自己明白他的意思。

「不,我不會。」他的朋友妥協了,吐出了那口他嚥下肚的嘆息。然後他吻了Charles,以不那麼純潔與甜蜜的方式。「你是個惡魔。」

Charles聽著他在自己唇前低聲咒罵,愉悅地笑起來。

「但我很好,而且你說你愛我。」

「是啊,請便,」Erik悶悶地說,但他已經開始微笑。「儘管拿這個當把柄吧,要我到屋頂大喊嗎?」

「不,whisper to me. 」

Erik究竟在Charles耳邊說了什麼不得而知,因為他先是狠狠地咬了他的耳弧一記,接著Charles的大笑便完全蓋過了Erik輕聲低語。如果他能一直像這樣把嘴唇貼在自己臉邊,把手按在自己腰上,上帝啊Charles一點也不想費心思考他說了什麼。


隔天一早Charles被細碎聲響吵醒。

他先試著弄清楚誰正弄出這些響動,在混沌的腦袋裡撈找著前一晚的回憶。Erik和他幾乎是糾纏著彼此在廊道上緩慢前進,太多的親吻、擁抱和溫柔的嘆息,花費了過長時間終於來到正確門前;Charles在對方露出被逗樂的表情時,認真解釋他睡在這個房間完全不因為任何愚蠢依戀而是因為方便。然後他遲疑地邀請Erik進來,用詞含蓄但意思大概挺明白的;他知道Erik想,他的瞳孔收緊收細,皮膚發燙,滿腦子都是Charles的名字和那麼一些他不太好意思看得太多的畫面。Charles對自己能做到他想像中的柔軟持保留態度,但他不介意試一試。

但Erik拒絕了,給了Charles一個綿長、令人窒息且讓他不至於覺得自己被羞辱的晚安吻以後,往不遠處的客房走去。

Charles有點惋惜,卻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好,能確定的是這聲音不來自沒睡在身邊的Erik,於是他緩慢地把自己撐起來,倚靠上床頭。

他看見他的妹妹。

起初他沒搞清楚,以為這大概會是哪個孩子幹的好事,變成Raven的模樣想給他個聖誕驚喜,但幾秒鐘後他才清醒過來這種惡作劇只有他妹妹的能力做得到。Raven用她金髮的常人模樣站在床尾,低頭試圖地把手裡一本巨大的厚皮書塞進床柱上的聖誕襪子裡,那布料已經發出危險的綻線裂聲,而她專心一意地完全沒注意到Charles正靜靜望著這情況。幾分鐘過去,在書本終於成功進入四分之一面積的同時,Raven放棄了嘗試,氣惱地抬起頭來正好和Charles對上視線。

她的鼻子像被狠撞了一記般快速脹紅,唇角撇低,淚水在眼眶中打轉;Charles朝她張開手臂,Raven立刻像砲彈一樣撞進兄長的懷裡。

他們很長一段時間什麼話也沒說,期間只Charles在Raven哭得太兇時噓聲安慰她,和溫吞地拍擊著背脊的聲響;直到他妹妹終於願意停下哭泣好好呼吸,轉而用眼淚鼻涕蹂躪他的睡衣衣領。

「噢,我恨你,Charles。」

她鼻音厚重的語氣聽起來完全不是那麼回事,Charles大笑。

「不,妳愛慘我了。」他低頭親吻他妹妹的額頭,並為終於能完成這久違的動作由衷感謝老天。「那是我了不起的變異能力之一,我超級討人喜歡。」

「是的。」Raven悶聲說,Charles皺起眉頭微笑。

「妳知道那是個玩笑吧?」他打趣道,Raven從他懷裡爬起來,盤起腿坐在床上,一把抹開沾黏在濕漉漉臉頰上的金髮。Charles想,自己永遠樂意讀點什麼東西給她聽。

「那是個事實。」Raven低低地說,將手輕貼上Charles的膝蓋,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自己能感覺到她手掌的溫度。「我很抱歉,Charles,你、你傷得這麼重,我太害怕了。」

「沒關係。」Charles柔聲說。

「別試著說任何話讓我好過,哥哥,你花太多時間在讓人好過。」Raven警告他,在看到Charles乖巧地噤口不語以後又放軟了肩膀。「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我怎麼忘得了?」

「我要的只是一點食物,你給我整個廚房,我要的只是可以遮風避雨的屋簷,你給了我一棟城堡;我無法想像如果沒有遇到你,我會變成什麼樣子。」Raven急迫地說著所有句子,「你讓人們有機會成為更好的人,Charles,那才是你了不起的變異能力。」

但我失敗了。Charles望著他看起來又打算再哭一場的妹妹,我告訴Erik做一個更好的人,我失敗了。

「所以你不欠我任何東西,你甚至不需要關心我過得好不好,你應該詛咒我是個忘恩負義的渾球---你知道我是;還有Erik,記得你第一次見到Erik嗎?」

Charles難掩倉皇地點頭。

「也詛咒他。」Raven凶狠地說,「你像個瘋子一樣跳進海裡把他拉上來,你可能會死的,但你還是毫無猶豫地做了,為什麼?」

「因為我愛你們。」

Charles訥訥地說,他知道這毫無頭緒,他愛Raven,當然,毫無疑問地;但他當時甚至不認識Erik。他讀到了他的孤獨他的痛苦他的憤怒,還有那麼一點求生求死的義無反顧,喧鬧狂熱地全在Charles的腦袋裡橫衝直撞;那個瞬間他知道自己將會愛他,瘋狂而偏執,把一切都弄得亂七八糟支離破碎地愛這個人。

他這才發現自己多麼需要說出這些話,這些他無法和Hank、Alex或者任何人談論的問題;他有多愛、和多麼思念那些在沙灘上離他而去的人們。

Raven定定地坐在那裡,臉上的震驚令人不解,直到她傾身將雙手貼上Charles的臉,掌心濕潤,Charles才發現是自己的眼淚沾濕了她的手。

他不是在哭,他只是覺得高興,像他讀到Erik心中光明美好的角落那樣;他只是覺得全身都痛,像他倒進炙熱砂堆時一樣。

「我很抱歉,」Raven說,為了所有事情,他聽見她想。「但別停止愛我們,Charles。」

永不。


Raven怎麼也沒辦法讓哭紅的眼睛和鼻子恢復正常顏色,於是翻動鱗片變回自己藍色的模樣,然後用那本撐破聖誕襪的禮物逗笑了Charles;大英百科全書第五冊,他缺失的那一本。Raven坦承她在聖誕節前夕就丟下Erik交託的工作,入住在鎮上的旅店裡猶豫著該不該回來;書是從Tom的店裡弄來的,基於店主兒子對她的迷戀一毛錢也沒花。

他們相偕離開房間到起居室。Sean和Hank都在裡頭,前者友好而懶散地、對Raven的出現並沒有露出任何驚訝且不樂意的模樣;Hank的反應就大了點,他侷促緊張地起身讓出自己正坐著的那張單人沙發(即便房間裡空著的椅子還多得要命),然後結結巴巴地讚美Raven看起來好極了。Raven完全被逗樂了,她把Hank推回椅子裡,然後就那麼坐在他腿上。Charles對此雖不能說毫無芥蒂,但也不得不承認他們的確相當襯彼此的顏色。

趁著Alex和Scott還沒出現,Charles獨自溜到車庫去取他準備的那些聖誕禮物;份量之多就算他仍能靠著雙腿健步如飛也無法承載,於是他把東西全堆往一個在角落找到的紅色玩具台車上,用繩子拴在椅扶上靠著輪椅的動力拖行它。

起初Charles覺得這真是個妙不可言的好方法,直到他在走廊上碰見正從房間出來的Erik。對方望著急急煞停輪椅的Charles,和他來不及止住而撞在一旁門上的鮮豔紅色板車,露出了當時他看見可愛的實驗室老鼠的調侃神色。

「我們的聖誕老人有點睡得太晚了?」

Charles解開綁在椅扶上的繩子遞出去。

「你該給我一個早安吻,然後紳士地扮演一頭麋鹿。」

Erik維持著手收在褲袋裡的姿勢,好笑地站在那裡盯著Charles一會兒,才走過來在輪椅前蹲下;令人失望地是他沒湊近他的嘴唇,只是伸手握住輪椅支架,使勁搖了幾把確認骨架強度。Charles被他毫無預警的動作嚇了一跳,緊緊攀住椅扶才沒倒往Erik身上。

「我想我可以做得比這個好,」Erik歪著腦袋審視某個Charles看不見的輪椅部位,語氣益加確定。「是啊,我確定我能做得比這個好,至少不會讓你一移動就吵得跟黃蜂一樣。」

「設計本來是很安靜的,事實上有點太安靜了。」Charles遲疑地說,「試乘的那天我就在走廊上撞翻了Sean,因為他完全沒聽見我從後頭過來的聲音。」

Erik笑了,接過繩子撐著膝蓋站起來,然後扶著椅背在Charles唇角邊響亮地吻了一口。他身上飄送和自己一樣的刮鬍泡氣味,這真是令人分心。

「Raven來了。」Charles輕咳一聲開啟話題,Erik挑起眉頭。

「那很好。」他說,「我們下午離開。」

Charles小心地探詢著Erik發散出來的感情而非思緒,對方拖著台車跟在輪椅旁邊,情緒除去安定以外找不到其他形容詞。這很好,Charles想,至少他能確定Erik不因為任何愚蠢的意圖疏遠想逃離這裡;但他仍難掩失望。

「這麼快?」

Erik大概聽出他語氣中的抱怨意味,垂下眼來望著Charles。

「Raven能多留幾天,如果她想。」

「你不想留下?」

Erik在他們靠近起居室門口前停下腳步了,像是不知道該拿Charles怎麼辦似地看著他。

「別問我這種問題。」他的語氣認真但不嚴峻,比起責備更近似於請求。「我如你要求地來了,Charles,你也知道我會離開。」

Charles想問Erik,是否他是他們兩人之中較能耐受寂寞的那一個,但這個問題對他的朋友一點都不公平,於是Charles什麼也沒說。

這是個悲哀的比喻,但他們像一對貌合神離的大家長,把不愉快拋棄在走廊上,走進起居室裡分發禮物;Sean得到了一根輕便的釣竿,Hank是特別訂做的巨大顯微鏡和其它放大數倍的基礎實驗器材,Raven是一件上頭印了『Kiss The Cook』的圍裙和藍帶廚師Julia Child的食譜書:『Mastering the Art of French Cooking: The Essential Cooking Classics』;Charles則從孩子們那裡得到了他們合送的整打羊毛襪和一條質輕但相當保暖的膝毯。

他的妹妹先是不滿地拿著巨頭食譜書朝Charles嚷嚷這完全是女權主義的倒退表現,接著遷怒地變成Erik的模樣(只因為他無法抵抗地露出樂壞了的神色),板著臉大聲宣告這圍裙就是活動版的槲寄生,並彎腰擒住Charles的肩膀,給了他一個慷慨的法式舌吻。

正牌Erik的表情精彩無比,Hank失手摔碎了一個巨大的三角燒杯,Sean痛苦地大聲呻吟。

「天啊Raven,那真噁心!」他抓著他的釣竿逃命似地衝出房間,大概是往池塘去釣更多的Erik(魚)了。

Erik(人類)控制著一個蛋杯硬是擠開了Raven死死咬住Charles的嘴唇,他的妹妹挽著Hank的手臂,用嚴謹的東歐男人臉孔放聲朗誦莎翁的十四行詩,在瘋狂蛋杯的追逐下奔出起居室。

Charles等到屋子終於完全安靜下來,邀請Erik和他一塊去喊大概仍在賴床的Alex和Scott時,對方仍耿耿於懷地撇著嘴,一路上只是意興闌珊地哼聲回應Charles的每句話。

「我不敢相信你為了這個生氣,」Charles大笑,「這就像在跟你接吻一樣,只是她更在行一點。」

「這最好只是個玩笑,Charles。」Erik嘶聲說。

Charles打算進一步逗逗Erik時,Alex從Scott房間裡推門出來,他看起來正趕著上哪裡去,完全沒有睡過頭的疲乏感。

「Scott說他頭痛,大概是昨晚玩太瘋了,」Alex解釋著,「我去廚房給他弄點熱牛奶.........聖誕快樂,教授。」

他說完就急急跑開,沒讓任何人來得及回他一句聖誕快樂。Charles進入房間,Scott背向著房門這側臥在床裡,他將輪椅駛近床鋪,手掌輕輕按往孩子肩膀。

「Scott,你還好嗎?」

男孩低低呻吟一聲清醒,緩慢地翻身過來,下一秒Charles讀到相當熟悉且充滿暴戾力量的怪異感覺,猛烈得讓他一時無法反應;然後他看見紅光。斷續而破碎地,像阻塞的水管時大時小地噴濺四射,順著男孩翻身的動作一路橫著掃上對向的牆壁和暖爐,造成程度不一的斷裂和灼痕。

Charles無法理解但正試圖理解情況,物品碎裂崩毀,這一切理應喧囂而混亂,但在那光快速地滑向他的身軀時,Charles只聽見身下輪椅發出幾聲脆響被支解開來,接著是一陣失重感和視線傾斜,輪椅的殘骸以有生命的方式竄離身下,然後他便摔在柔軟的地毯上,本在他腦後的櫥櫃轟然碎裂。

Charles的第一反應是慶幸這房間的地毯仍在,下一刻他赫然明白那股熟悉的怪異感覺正是Alex發動力量前的脹然欲破,Scott不只擁有變種能力,甚至連方向都和他的兄長一樣。男孩在尖叫,恐懼驚慌和無數個拒絕像甩在Charles腦門上的巴掌一樣又響又痛,幾點斷裂水流般的紅光點噴濺著灑往手邊,Charles正要閃避,另外一股更加猛烈的情緒就逼近過來,Erik的鞋子出現在視野中。

「閉上眼睛!」

他聽見Erik大吼,Charles奮力撐起上身,於此瞬間看見Alex衝進房來,Erik站在自己上方,伸手向Scott正流淌出致命性紅光的雙眼;他滿腦子充斥著狂浪般驚怒,房裡金屬嗡嗡作響。

停下來!Charles不能確定自己有沒有喊出聲音。別傷害他!

他不知道自己確切在阻止哪一方傷害哪一方,但瞬間所有事物都停下來了。Erik的手掌按在Scott緊緊闔起的眼皮上,男孩脫力地倒進被單裡。被巨大聲響驚動的Raven和Hank也來了,站在門口神色震驚地看著半毀的房間。

Erik蹲下身來扶Charles,動作急躁而迫切。

「你沒事吧?」他問,然後未待Charles回應,就轉頭阻止打算過來幫忙的Hank和Alex。「我來就好。」

他看起來就像在沙灘上一樣,神色帶有偏執的緊繃和惱怒,隨時可能把所有人都扔到遠處。

「沒事,你們去看看Scott要不要緊。」Charles安撫道,「我沒事,你還好吧,Erik?」

「他在流血。」Raven靠在門邊顫巍巍地插話,指著Erik前臂上一道被掃破的口子,血珠滴滴自破裂的袖管裡打在地毯上。

「只是擦傷。」Erik不耐煩地說,鬆手將Charles倚靠在床邊以後,起身去組合他拆解的那把輪椅。

Alex用繃帶纏住了昏過去的Scott的雙眼,抱著男孩要移動到另一個完整的客房去時,在床邊停下腳步向Charles道了好幾次歉;他神色猶豫而痛苦,像是完全不覺得道歉有任何幫助,但除此之外實在什麼也做不了,Charles只能一再告訴他這實在不是誰的錯。Hank沒膽子靠近一臉陰霾在組裝輪椅的Erik,所以只將急救箱擱在Charles手邊,孩子們在廊道憂慮地低聲交談,腳步聲繞上了二樓。

「Erik,別忙了。」Charles說,他的朋友從專心注視一個正在自主旋進螺帽裡的螺絲中轉過頭。「幫個忙帶我回房間去,你得包紮傷口和換件上衣。」

他一語不發地走過來,抱起Charles的動作小心但不溫柔。Erik正在生氣,這用不著是個能鑽進人大腦裡的能力者也能察覺,但Charles尚未從迫近死亡的混沌思緒中脫離出來,對於友人波波輻射著的煩惱只感到焦慮和不知所措。

Erik扭開了Charles的房門,將他放往床頭,然後拖了一張椅子坐在床邊,順從地伸出他的傷臂。所幸傷口不深不用縫針,他們在包紮過程中做著沉默的角力。

「衣櫥裡,」Charles在結束包紮以後輕聲道,「有你沒帶走的行李箱,裡頭或許有些衣服能換。」

Erik像是在斟酌著這句話有沒有言外之意,定定的望著他好一會兒,才起身脫掉身上的毛衣往地上一扔,拉開衣櫥去取在頂格的皮箱。他的背部精瘦而結實,褲頭只堪堪懸在髖骨上,Charles不禁想,這段時間裡Erik也不見得就胖了多少。

「你真完美,我的朋友,」Charles對著只是一直背向自己站在那裡的Erik打趣道,「而你清楚得很。否則你不會裸著上半身站在那裡展示你漂亮的背闊肌。」

Erik發出乾澀的笑聲,扳開了皮箱的扣環。

「如果我沒記錯,這是你第一次稱讚我能力以外的東西。」他諷刺地說。

「你知道的,誇獎你的朋友性感得要命似乎不是那麼合宜的舉止。」Charles聳聳肩膀,望著只是捧著皮箱,始終沒有下一個動作的Erik。「有什麼問題嗎?」

Erik微微側過臉來,視線卻沒有一路移到Charles的臉上,中途頓止在床尾的聖誕襪附近。

「你把一個不安定的變種人放在你的屋子裡,這就是問題所在,Charles。」

所以這就是問題所在。Charles似是而非地理解了。

「你也曾經非常不安定,Erik,」Charles提醒他,「這是為什麼我需要創辦學校;讓他們學習如何安定下來。」

「別這麼若無其事地說這種話,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Erik沉聲說。「你差點沒命。」

「Erik,我沒事。」

Erik粗暴地套上一件襯衫,然後把皮箱往櫃裡扔去撞出一陣鈍響。

「你知道,有時我會想,」他低頭扣著釦子,聲音含糊而惱怒,「你這種見鬼的漫不經心是不是一種手段,Charles。」

如果這能讓你在乎,如果這能讓你放心不下,如果這能讓你留下來照顧好一切;Charles瘋狂而愚蠢地想,就算這真的是一種手段又怎麼樣。

他久久沒有搭話,Erik終於放棄折騰那件襯衫轉過頭來。他臉上每道線條都傳達著他有不樂意處於這個情況、有多不明白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你看,我們又要開始爭執了。」他像個一點都不想要這份能力的先知般自暴自棄地說,Charles不記得他的朋友以往是個會避免爭紛的人,但在易於激怒自己這點上他可一點改變也沒有。

「過來這裡。」Charles淡淡地說,Erik神色生硬地動也不動,於是他垂下眼加重了語氣:「別逼我自己過去,Erik。」

Erik很不情願地過來了,拉開椅子在床邊坐下,懷疑地挑著他灰藍色的眼睛。Charles一把擒住他無傷的那隻手,用自己的手指緊緊扣住;他想這若不是在避免Erik逃走,就是在避免自己的理智因為他臉上那些不認同和輕蔑崩毀殆盡。

聽我說。他想。

「我們永遠都會爭執,因為我們關心彼此。」Charles看著Erik因為這句話快速的顫了顫眼睫,然後疲乏地闔眼。「但別逃開,Erik,答應我別從這種情況逃開,因為那裡還有更多除了爭執以外的東西。」

Erik坐在那裡,他的眉頭和肩線都滯慢地鬆緩下來,手指反捲起握住Charles的手。

「我就在這裡,不是嗎。」

他俯低著臉扯出一道短促而淺薄的笑意,指腹沿著Charles指甲的形狀輕輕繞弧,動作可以稱作是愛惜的。Charles覺得自己必須吻他,除此之外他什麼也不想做不能做,他前傾得太急,支撐著下肢的手臂前探,以至於Erik幾乎是吃驚地接住他摔過來的動作和嘴唇。

他們一邊發笑一邊調整著脖頸和鼻子的角度,Erik抱著Charles的背部跨上床,將他安放在自己身下,手指梳進散亂在枕上的褐色頭髮間。他們都在彼此鼻間重重吸吐氣息,這讓一切變得不那麼單純且在控制下。

「只是讓你知道,我本來沒打算這樣做的,」Erik先掙扎地分開了他們,瞪著Charles起伏的胸口,好像能在那裡找出點什麼來怪罪。「這很糟,上了你的朋友然後掉頭就走。」

Charles腦袋昏脹脹地放聲笑起來,感覺如釋重負又欣喜若狂,他再也不想在其他人事物身上感覺到這樣的感覺。

他撫摸著Erik的臉頰,靠近頸子一帶的地方有些沒完全刮除的鬍渣,粗糙又充滿生命力;這動作開啟了一個漫長且充滿探索性的吻,等Charles反應過來,Erik已經靈巧的褪去了他的開襟衫和一半的襯衫釦子。

「在你完全脫光我之前,我也得讓你知道,」Charles笑著喘息,握住Erik移動的手掌。「這也許跟你想像的不會一樣。」

Erik定定地望著他,然後開始大笑,Charles甚至沒看他這麼笑過,表情毫無修飾造作,充滿了純粹且高度的愉悅,劇烈到眼中帶淚。

「噢,Charles,這當然不會和我想像的一樣。」

這只會更好。

他的聲音低沉溫柔地在耳邊迴盪,Charles迫切而慌亂地擁抱他,讓他進入自己的一切,懷裡身體裡心裡靈魂裡,像他本該如此且從未離去。


Erik的電話在聖誕節過後一個禮拜到來。

當時Charles正和Scott在屋外玩投接球,一個套著奇怪護目鏡的孩子和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互相拋接著棒球,這畫面看起來想必非常不合理;但他們得用各種方法讓Scott適應那副他極有可能要戴一輩子的眼鏡,而準確地將球拋往Charles這個不能移動的確切目標是個好方法。

電話響起時,Scott分神去望屋內,手裡的球就這麼軟軟地飛出,順著斜度滾落草坡。

「我來接!」他興奮地喊著跑進鈴聲大作的後門,Charles只得自己去撿那顆滾往圍牆的棒球。

他將輪椅滑行到牆邊,放低身子去取停在那裡的小球時,看見了牆面上歪歪斜斜的,不知用什麼東西鑿出來的痕跡,Charles歪著腦袋靠近一些,才解讀出那是Alex的名字。他想起對方告訴過自己的小習慣,微微一笑正要撐起身子坐直時,在稍高處看見了另一排字:

Charles X,擁有全世界且不吝於分享的人。

Charles撐著下巴坐在那裡望著這個句子許久,直到遠方Scott大聲喊他,模糊而稚嫩的聲音中只能聽出Erik和電話兩個字,而這就非常足夠了。

他滑著聖誕節當天被重新組裝好,安靜無比的輪椅往大宅前進,想著若他那個看盡了自己愚蠢美好貪婪傷痕累累,還有一切努力和欲求的朋友知道這些字,必定會訕笑著說這活像名字的主人被埋在牆下似的;而Charles為了逗樂和惹惱Erik,則會告訴他他真的必須去弄台電話在屋子裡,才不會為了聽自己的打呼聲在街角電話亭站一整晚而患上重感冒,還得讓他從Emma那裡知道這件事。

Charles一路微笑著到話機旁,拿起話筒時想,他的確擁有了全世界。


-THE END
2012 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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