猿猴麵包樹千秋

Penguins Don't Fly. Love Does (Gradence)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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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只是個遊戲,Credence。

牠睜不開眼。

所有的小企鵝都是。以初春來說稍顯盛大的風雪席捲了繁殖地,已經有半個鐘頭了。牠們學著大鵝們做的那樣,像繞著一只海螺殼紋般緩慢旋轉取暖圈,讓內側的小鵝在溫度過高的時候轉出來散熱,凍壞了的則到裡頭去。Credence走向最外側時,雪勢已經轉小。牠仰起腦袋,讓細雪落在喙尖,想起部長那當風颳起,雪花落在毛上,牠就必須要回到安全處的叮囑,Credence下意識便開始尋找牠的保護者。

大概是出生以來頭一次,Credence在繁殖地看見的雪白遠多過黑。過去那些被成年鵝群油亮身軀遮蔽的冰山如今壓倒性地龐大、迫近,白雪被風捲起成霧,吹動一個個在冰面上的灰白毛球。

「大家到哪裡去了?」牠問。

「就在附近吧。」與Credence比較親近的小鵝答道,一邊甩動雙鰭散熱。

「就只剩下一點點大鵝了。」

「也許剛好牠們都餓了,就一起出海了。」

Credence略感懷疑,但幾頭大鵝仍悠遊在冰上,牠便不再多想,與其他小鵝一同專心甩落身上雪花,整理絨毛。

風雪驟來驟止,Credence離開聚落走動,尋覓熟識的面孔。牠不餓,錯過了早餐。Graves先生不會高興的。牠總說若是自己不在繁殖地上,到了該吃飯的時間,Credence就該找到Scamander夫婦,規律進食對小鵝很重要。不是Credence的錯,牠在寥寥幾頭成年帝企鵝之中,並沒有見到交流過的對象。牠們都是今年沒有進行交配的鵝,在以繁殖為重的冰原上不屬於重要角色,也不是很積極參與群體活動,只偶爾在有小鵝離群亂闖時,才會板起臉孔啄咬牠們,好叫一群毛都還沒脫乾淨的臭小子清楚其危險性。

Credence大著膽子和一頭陌生鵝交談,問牠有沒有見到部長,以及其他大鵝哪裡去了。那鵝甚至已經不理會這頭小鵝來到聚落外圍,懶洋洋地看了Credence一眼,便轉身離開。

牠前往的方向是繁殖地的邊界,一處高落坡,Credence看著部長走向那裡,俯倒身子滑落坡底,走遠消失的次數已經遠超過三十。牠還沒學會數大於三十的數字,部長告訴牠不要緊,因為牠不會離開三十天,因為Credence不會一口氣吞下三十條魚,因為從一數到三十以後還沒有結束的事,大可從頭再數一次。

Credence一路數了五個三十步回到取暖群,和其他還沒醒的小鵝擠在一起。牠們都已經擁有足夠成熟、用以儲存食物熱量的消化系統,也習慣了守候大鵝歸來,幾日內無鵝吵鬧。待第五個夕陽融化於冰山吞噬,第二十隻阿德利企鵝落足繁殖地,數量正式高於成年帝企鵝,Credence才認真擔憂起來。冬天過去,冰原縮小後,部長從未離開這麼長時間,Newt和Tina也一併不見。繁殖地上的衝突增多了,阿德利企鵝體型嬌小,長相可愛卻性格剽悍,脾性陰晴不定,有時雜在小鵝群中相安無事,有時又突然瘋了似的追著牠們,用銳利的喙啄掉小鵝身上的毛。

Credence熟識的一頭小鵝便碰上了阿德利企鵝壞心情的日子,牠們黑色的眼珠外鑲著一圈白色羽毛,發起怒來益加顯得眼神冰冷,一路快跑在體型比自己更大的帝企鵝幼雛身後,嘴尖都是雪白絨毛。

「別這樣,」那頭小鵝哭著奔回取暖群,Credence便前去阻攔牠的追逐者。「你弄痛牠了。」

「你們就不該還賴在這裡不走。」阿德利企鵝斥道,剛咬下來的絨毛從喙上飄落,兇狠模樣嚇得Credence微微發抖。「已經是春天了,是我們的繁殖季。」

「我們在等大鵝們回來。」Credence解釋道。

阿德利企鵝聞言勃然大怒,也咬了Credence一口,牠痛得大叫,退縮著撞倒其他小鵝,引發一場推擠竄逃的混亂場面。

「牠們不到下一個冬天不會回來,你們打算在這裡待到什麼時候!」

阿德利企鵝尖聲鳴叫,似乎鐵了心要逮到這頭小鵝不可。牠們在鵝群中追逐,Credence跌跌撞撞地出了聚落,渾身滾滿細雪,連鰭帶爪地爬上冰原高地。道中每一處凹陷和突起牠都了然於心,阿德利企鵝追到中途,踩空一次,滑落雪坡後便乾脆放棄,遙遙對牠揮鰭示威。

Credence沒注意到威脅盡除,驚慌地低聲鳴叫,越攀越高,奮力喘息直到胸腔發痛,口裡發乾。牠俯在高地頂層雪地上,眼前視野全無遮蔽。牠的鵝爪有紋,而過去繁殖地外一望無際的冰原上,總有如此紋路般蜿蜒纏繞,列隊歸來的大鵝。如今除了一片起伏的空白以外,牠什麼也沒看到。

阿德利企鵝的話刺傷了Credence的心,以牠都沒有想像過的強度。這頭小鵝甚至都沒有從地上爬起,就放聲啼叫起來。

牠的聲音又長又響,偶爾因為抽泣而中斷,從高處向四面傳送。孤獨的單音不久便獲得唱和,繁殖地的眾小鵝都因為飢餓和思念嚎泣起來,共鳴哭聲像海浪一樣翻騰,忽遠忽近。

沒鵝知道Credence到底哭了多久,可能一個傍晚,可能一天,可能一週或十天。日復一日,冰原全無新鮮事,牠無心計算,也並不擅長計算。但就像每一頭小鵝,Credence心緒單純。牠清楚自己被拋下了,卻感覺不到一點怨懟之意。牠記得部長的一切。牠如何溫柔仔細地將腳爪置於Credence身下、記得牠育兒袋的溫度、牠道別時總將漆黑的臉頰倚靠過來,接住Credence的眼淚,也記得牠說過的每一句話。牠說海豹很討厭,但不代表不重要。牠說大自然中所有事物都有其存在意義。深海有,暴風雪有,冰山有,牠自己有,Credence也有。

如果在部長眼中,Credence這樣一頭無鵝看重的小鵝,都有存在價值的話,那麼牠離自己而去這件事,在自然中必然也有其重要意義。

Credence因為光線張眼,發現不是白日,只是過於壯大的月光侵襲了雪原,在高地上反射出無處可避的成塊明亮。牠坐起,緩慢地拍去沾在胸前的雪,低頭去看,牠的鰭尖發黑。起先Credence以為沾上了什麼髒東西,在雪地上重複摩擦,那小小的黑斑卻沒有消失。輕輕去碰,斑上竟沒有一點絨毛,觸感柔滑冰涼。Credence眨眨眼睛,急忙跑下高地,被滑溜的冰塊絆了腳,一路翻落下來,跌進厚重雪堆裡。牠爬起,看著擠在一起取暖的鵝群,月光波動著從牠們灰白色的身軀褪離,一些小鵝身上絨毛不知何時脫落,露出大片與Credence相同的黑斑。

和部長、和其他大鵝一樣、表層冰涼,內底溫暖的防水羽毛。

這只是個遊戲。

在記不清次數與情境的漫步中,有那麼一次牠和部長走散了,獨自遊蕩得太遠的Credence扭過頭來,發現身後無鵝,在雪地上奔走了好一會兒,開始哭叫,部長才從冰壁後悠悠繞出,接住了衝進自己懷中的小鵝,一邊笑著道歉一邊安撫牠,告誡離群的危險性。

別哭了,Credence。牠說。只是個遊戲。我總會找到你,你總會找到我。

Credence因為寒冷、疲累和緊張而顫抖。牠沒有哭。牠不想因為眼淚而結冰。牠走往小鵝群,將自己塞進一道溫暖縫隙。

一隻小鵝的欲望如此單純。

牠得活下去,得吃東西,得保持溫暖,得健康長大。

部長縱容Credence要得更多、再更多一點。

牠想要進入大海,感受洋流,穿過泡沫,明白一切。牠想要學習,知道更大的數字,學會踢開雪球,停止恐懼,潛入冰層之下。

牠想要找到牠的保護者。

牠不需要三十天就能走到海邊去。就算超過,就算牠因為軟弱、風雪和危險耽擱,那也不要緊。因為從一數到三十以後還沒有結束的事,大可從頭再數一次。

這只是個遊戲。現在Credence知道了。牠們總會找到彼此。

牠只是需要去尋找。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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