猿猴麵包樹千秋

Wonderfully Made - Pinnule (Gradence)

這是暗巷突發本Wonderfully Made的第二篇。

 

***


他們在晚間七點十分離開家門。

Credence覺得時間還算充裕,但在施展消影術之前,Graves還是看了幾次懷錶。他自國會下班晚了,從玄關就開始摘領帶解袖扣,快步踏進浴室。現在他一身正裝,抹了油的頭髮微濕,衣領下傳送溫暖香氣,Credence嗅到薰衣草和燃木的氣味,像搗碎藥草,點亮大釜柴薪,再深深呼吸。

有監護人在側的情況下,Credence也開始學習消影術了。Graves會推開起居室的傢俱,用魔杖在地板畫出兩個相距一公尺的黃金圓圈,讓Credence站在其中一個圈內,嘗試移動到另外一個裡頭。他在書裡讀過關於施咒不順利,導致部分肢體殘留原地的駭人案例。Graves說他不該擔心那些,因為消影全關於決心。Credence必然缺乏這項特質,或者尚未把握到訣竅。頭兩週,他用力到渾身通紅,也只在圓圈間跌了幾跤。

Graves的消影術寂靜無聲,帶領他們前往城市的另外一頭。

去年完工的國王劇院位於布魯克林,外觀有三層樓高,矗立於周遭的矮小房屋之間,是一座具對稱美的石造建築。上了金漆的精美石雕下方有突出的長型燈箱看板,明亮白光強調著黑色字母片拼出的三行告示:「『幸運泉』蒂塔夢普、鮑曼巴格主演,今晚七點半,門票已售罄」這是一棟純莫魔建築,沒有一磚一瓦使用魔法搭建,但每個月有兩個週三,魔法界人士會租下這個地方,在附近佈下驅逐咒,於是那些臨時想要看場表演的莫魔、或者無處在黑暗中探索彼此身軀的情侶,只要靠近這個地方就會感受到突然的衝動必須返家、外出旅行,或者無害但猛烈地腹瀉。

Graves直接現影在劇院前的行道上,已經有不少人聚集在那處彼此寒暄,或等待同伴。男士都穿晚間的正式禮服,齒間菸斗噴出各種不同顏色,籠罩了半個人行道的菸霧。女士則身著流水般柔軟的洋裝,拎著魔杖長度的細瘦珠鏈包。立刻有人注意到Graves的抵達,上前來和他打招呼。Credence跟隨在年長的巫師身邊,介紹中被提及姓名時點頭,其餘時間便張望劇院奢華的裝潢。

看場表演是Graves的主意。他在早餐時間讀報,突然將紙張按在桌上旋了半圈,指向其中一塊版面。桌對面的Credence頓時被吸引了。黑白色的照片中,一對男女以輕盈的舞姿繞著噴泉追逐彼此,他們的神態幸福,手指停在空中像花朵開放,踮起腳尖如陀螺旋轉,久久不停。上方的花體字樣寫:「紐約市魔法芭蕾舞團偕『小仙子』蒂塔夢普,盛大公演『幸運泉』,門票搶購一空。」

「你看過芭蕾嗎,Credence?」

「沒有,先生?」

「你想看看嗎?」

「是的。」Credence滿懷期待地回答,「但這裡說門票已經賣完了。」

Graves輕柔地哼聲回應,帶著股被逗樂的態度啜飲咖啡。

「我能想點辦法。」

大廳到處都是家庭小精靈,身上套著和室內掛氈同色系的天鵝絨枕套,捧著盛滿食物和酒水的銀端盤靈活奔走,取過賓客的門票,帶領他們就座。Credence也獲得了一位小精靈的關照,他比他們的同伴都要蒼老,對著Graves行了個鼻尖觸地的鞠躬禮,沒要求看門票,便跺著慢步走在兩人前方。劇院內部裝潢不可思議地輝煌,沒有一處馬虎行事。圓弧穹頂滿佈幾何金箔雕飾,每隔數步垂落水晶吊燈,沙龍大廳以胡桃木和粉紅大理石打造,紅色垂簾以金黃流蘇裝飾,掛在成排長窗上,像一雙雙半闔的慵懶眼睛。眾人談笑的聲音全被地毯布料吸取,整個環境都使Credence頭暈目眩,香檳也推了一把。

他們的座位在二樓包廂,位於舞台右側,視野清晰又具隱私。Graves說他得勒索魔法文化傳播部的一位同事取票,Credence覺得他看上去是認真的。

兩把扶手椅上都擺放了節目冊和望遠鏡,Credence從未觀賞過任何型態的表演,但他猜想在節目冊第一頁告知觀眾:「為求真實,本劇『巨大白蟲』角色使用真實奇獸(季節冬眠、施術放大的溫馴哭蜜蟲,非火灰蛇),演出中請避免大聲交談、哭叫,吵鬧施術。屢勸不聽者,劇場人員會前往座位對其施以靜默咒。」不是通常狀態。Graves在他自己那張椅上交疊雙腿,半張臉埋在手掌裡,外人會認為他心事重重,但Credence知道他多半只是累了。他的目光溫和,以鬆懈的姿勢傾身過來,輕聲告訴Credence這裡有三千六百多席座位,若他們使用了擴大咒就會更多。

燈火三明三暗,客席的躁動沉靜下來,有人輕聲咳嗽,帶金穗的布幕升起,舞台底下的樂團指揮挑動魔杖,無人樂器便放肆演奏起來。

Graves在不久前給了Credence一本小書,告訴他若有興趣可以在觀劇之前一讀。幸運泉出自古老的皮陀故事集,可說是最廣受喜愛的一篇。內容描述三個各懷煩惱的女巫和一名倒楣莫魔騎士進入了魔法花園,以歪打正著或靈光一現的方式度過包括巨大白蟲在內的三道關卡,獲取浸泡在好運泉水的機會。路途中,第一位女巫的重疾獲得救治,第二位女巫的貧窮得到解套,第三位女巫治癒了她的心碎,而騎士受第三位女巫禮讓泉水的精神感動,深深愛上了她。結局眾人都在磨難中尋得了珍寶,泉水有無魔法已非重點。Credence本就喜愛這個故事,表演以舞蹈方式呈現,女巫們穿著薄如紙、輕如蟬翼的改良長袍,踮著足尖在設置精美的佈景間滑步、跳躍。旋轉的衣風帶起蝴蝶,成群飛向觀眾席,白蟲呼吸起伏,龐大得像團霧,佔據了整片舞台,噴泉湧出水流一路漫下,劇場充滿鈴噹般的水聲和鳥鳴。故事終曲,金髮的「小仙子」蒂塔夢普飾演的阿瑪塔,在騎士握持中做出許多脆弱的平衡姿勢,伸展手臂,輕緩地單足旋轉,融化般跟隨對方的步伐,神色溫柔。

演員謝幕時,大白蟲也有一半身子在舞台上,於是觀眾只小聲地呼哨,以指尖鼓掌。不少女士頻頻拭淚,Credence也取出了手帕,餘光中Graves面帶微笑,他便脹紅臉頰。

離開劇院時,Graves攔住了個胸前掛著巨大藤籃的小精靈,讓Credence從籃裡挑選想要的東西。那是芭蕾舞劇的相關商品。有會在你掌裡翩翩起舞的小仙子和騎士人偶,能夠自行朗讀的精裝版皮陀故事集,有舞團標誌的別針和巫師帽。Credence猶豫許久,東西拿了又放下,最後選了錄製舞劇配樂的黑膠唱片。Graves付的錢,替他又抓了幾個人偶。

他們吃過晚餐才回家,很好的餐廳。Graves讓Credence嚐了點酒,後者不確定自己喜不喜歡。

Credence換上睡衣,在臥室內寫了點日記,把人偶放進架內,讓他們繞著擺設跳舞。夜晚如夢似幻,他不想馬上睡著,於是泡了些熱茶作為藉口,端到起居室。Graves坐在沙發一側,另一端鋪開大片公文,他正在讀膝上那份。轉盤上黑膠唱片轉著圈,劃出陣陣樂音。

Graves看見他過來,將文件堆往桌面,讓Credence盤腿坐下。

「睡不著?」

「還不想睡。」他回答,「今晚的表演非常精彩,先生,謝謝你。」

Graves微笑,垂著頭簽字。

「他們能那樣旋轉真是神奇。」

年長的巫師抬起眼,筆尖在羊皮紙上思索輕點。

「你想試一試嗎?」他沒頭沒腦地問。

「什麼?」

「光著腳可行不通。」

他取過了Credence雙腳握入掌裡,手指從腳跟掃往趾尖,隨後起身,握著男孩的手將他拉起。地毯很柔軟,但不致於使足底觸感有如漫步雲端。Credence滿心困惑,就是試著拱起腳趾也不感覺疼痛。

Graves站到了Credence身後,手背托著他的前臂,使雙手上舉成一個帶圓弧形的直角。

「踮起腳尖。」他輕聲指示,「屈起單腿。」

Credence不太確定地照做,身子晃蕩,但Graves的手穩定地握住了他的腰側。

「我不覺得這會成功,先生。」Credence遲疑地指出。

「還能多糟呢,Credence。」

「你看上去很熟練。」

Graves在他耳後發笑。

「十三歲那年,我的母親堅持我必須到魔法戲劇學院上它們的暑期課程。」他說,「『如果你能用魔杖創造美,為何要用它決鬥呢』她常這麼說。萬幸我沒有絲毫藝術天份。」

「你在那裡學會了芭蕾嗎?」

「一點點。還有背誦瘋泰特爵士寫的五幕獨角劇。」Graves乾巴巴地說,「不是你會拿出來張揚的事。」

Credence在指示下朝前踢出單腿助力旋轉,但沒來得及在轉向身後的Graves時收起。第一次踢在了腰上,第二次擊中了大腿外側。他的腳輕得像棉花,因此Graves並不介意,Credence倒是滿臉歉色。

「再試一次。」Graves語氣鼓勵,像他站在第二個黃金圓圈旁,對Credence每次的挫敗嘗試都充滿希望一樣。

Graves的手握著懷錶,埋著臉,他的唇從之中脫出,朝Credence露出安靜微笑。他的手強調、保護、尋思、探索,他的手把持,而Credence旋轉,他的手交付旋轉,他便旋轉。Graves在大笑,Credence轉了半圈聽見他笑,再轉半圈看見他笑,他感覺脆弱,安全,一顆心融化在胸腔。

Graves最終幫助他停止,將暈頭轉向的男孩摟在懷中,親吻他的眼睛。Credence的眼皮都能感覺到他的濃厚笑意。他說生日快樂,甜蜜的Credence。

「我希望你喜歡今天。」

「我很喜歡,先生。」

「有多喜歡?」

「像喜歡你那麼喜歡。」

Graves被逗樂了,雙眼明亮。

「那是多喜歡?」他在Credence唇前問。

「像我愛你那麼喜歡。」

親吻降落,蝴蝶在腸胃振翅,睫毛彈動如破碎舞步,Credence漫步雲端。



消影術不再使人驚懼。

Credence尋得了聯想。只需踮腳,延展四肢,再試一次,他便能感覺來自腰部的堅定握持。他的心開始旋轉,越來越快,直到黃金圓圈在眼中融化,世界融化,而他最終降落在Graves懷抱之中。安全無虞。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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