猿猴麵包樹千秋

[Fantastic Beasts] Hush-a-bye (Gradence) 12

呃這次更新幾乎是平常的兩倍長我大概接著也要拉長墮落時間兩倍了  (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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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redence在過去從沒有著裝上的選擇困難。他唯一擁有的西裝來自街角大教堂的教眾捐贈,也許在落到自己手裡之前,已經在閣樓箱底壓了不下五年。那東西款式過時、繡著不屬於他姓名的衣物內裡單薄,穿上去也並不合身;但最後那幾年Credence的個子長得很快,擁有的皮帶綻線、散落細碎皮屑的原因也不全因為劣質廉價。他想問題總是出在他自己身上。

Graves把衣櫃大部分的空間都留給Credence安置他的聖誕禮物,成疊材質與顏色各異的襯衫、長褲和背心堆滿了四分之三個櫃子,橫桿上的西裝外套和大衣也分別有兩種款式,他還不敢去查看抽屜裡的領帶和手帕。Credence長久地站立在衣櫃前,而Graves坐在身後不遠的一把椅子上,就著椅扶托腮。Credence覺得他在笑,但又不是那麼確定。

「主人,幫幫他。」家庭小精靈無可奈何地搖著腦袋,耳朵啪拉啪拉地掃打在Graves小腿上,使男人縮回了腳,降下手掌。他確實在微笑。

「我管這個叫作成長的煩惱。」Graves輕快地說道,「如果你不確定,就選一件白色的,Credence。只是便裝,它們沒有那麼大的差別。」

如果那疊襯衫不是半數以上都是色階不同的白色,Credence猜想自己的決定會下得快一點。如今他只是為了不在抽取時散亂折疊完美的衣物,取過了最上頭的那一件,又隨手抓了一條深色長褲,便鑽進床邊的簾幕內去更衣。

他剛穿好褲子,正在小心地用鈕扣對齊襯衫釦洞,一個一個由下往上繫好時,Graves從簾外喊他,確認Credence已經著裝完成,才拎著一條暗色的窄版領帶進來。他簡單打量了Credence周身一趟,為他拉直袖管,翻起衣領,再抬起雙臂將領帶繞上了Credence的頸子。

在Graves的胸膛貼近自己,手臂遮蔽了視線的同時,Credence闔眼,想起了有著同樣臉孔的男人也是如此、以接近擁抱的姿態將項墜安置上他的脖頸。那件東西冷得像冰,卻幾乎燙膚,使他顫抖著朝對方貼近尋求溫度,在下一個瞬間,又因為遊走在皮膚底下的疼痛隱隱退開。Credence的思緒退開了。他不害怕。Graves告訴他沒有什麼好害怕的。看看我。他說。睜開眼睛看看我。

Credence睜開眼,低垂視線,看著Graves的十指折動翻飛,拉扯緊繃著布條,在他胸前打起一個結。在他心頭打起一個又一個的結。

Graves在完成了那個簡單的平結以後,扶按著領帶頭微微一笑。稍晚會有人來接送Credence前往聽證會場,也許因為這樣,Graves也換上了不適合臥床的平整襯衫。那件上衣和Credence穿著的別無差異,沒有領帶,甚至開敞著最上頭的兩顆鈕扣,但他整個人散發出來的氣質卻從容端正,帶著漫不經心的優雅。

「很合身。」Graves指出,Credence認同。他的襯衫袖口第一次蓋過了掌臂交接的那塊突起小骨,長褲合身得甚至用不上皮帶。Credence放任自己想及,也許他再也不需要一條皮帶。

Credence抬手去碰抵在自己喉下的領結,卻摸到了銳涼物事。他低頭看襯領,指尖順著鑄造細緻的肢節觸上綠色寶石,然後是展開來的螯須。平結被那對蠍形領針高高撐起,Credence抬起頭。

「幸運符。」Graves溫聲說,歪著頭觀察男孩的臉色。「你擔心嗎?」

「有一點。」Credence保守地回答。

「如果我告訴你,我不只一次被要求出席各種小型聽證會,會讓你好過點嗎?」

「真的?」Credence問,「為什麼?」

「有段時間我不太照著規章辦事。」Graves揭開了簾幕,多納指揮著黑色的西裝外衣飛向男孩,Credence探出手臂穿上。「還沒學會和人合作的重要性,也不交朋友。結果一向重於過程,而為了取得結果我可是相當不擇手段。」

「聽證會改變了你嗎,先生?」

「可以這麼說。」Graves發出了短促的笑聲。「你瞧,現在我成了那個寫規章的人。」

「還是沒有朋友。」家庭小精靈補充道。

「沒有你我該怎麼辦,多納?」

Graves言不由衷的嗓音方落,他們的房門就被敲響。Credence匆匆在新衣外頭套上了那件舊大衣,他能從Graves的眼裡看到一點訝然,但他貪心又憂慮地覺得幸運符總是越多越好。進門來的是慣常守在外頭的威金森和丹德,他們一前一後地和Graves問好。

「你們要用消影術嗎?」Graves問。

「用港口鑰,部長。」威金森答道,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了一只扁扁的銀菸盒。「國會已經授權了,七分鐘後就會開放。」

Graves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朝男孩伸手示意他上前。Credence不久前已經聽說過港口鑰的運作方式,走近以後小心地盯著正氣師手裡的菸盒。

「這不會太舒服,但比消影術好得多。」Graves提醒道,「記得我告訴過你的,Credence。」

Credence彷彿此刻才碰觸到被Graves或其他人事物包裹起來,不使他直接接觸到的恐慌真實。他的喉嚨乾燥,腸胃發顫,雙足彷彿懸空,而維繫他不倒下的唯一力量是Graves正按在肩上的手,但那很快會離開。他得單獨去面對這些事。

「實話實說。」他擠出回答,暗自希望體內那股震顫不要繼續傳送到四肢,也不要傳送到Graves的手上。

但這或許惹惱了對方。他看見Graves斂下唇角,擰起眉頭,明亮雙眼似乎在眼窩內陷得更深。Credence被那厭惡之色震驚,剛要道歉,Graves便將他稍稍往後推開。

「把那東西拿開,丹德。」

Graves聲線輕淺平穩,但語帶命令,足以驚動兩名正氣師。站在威金森後方的丹德警覺地抬起下顎,手裡一對鑄鐵鐐銬在晃動中叮噹作響,使Credence手腳發寒。

「這只是讓他不能使用魔法的束具,Graves先生。」丹德解釋。

「你這麼想?」Graves嘲諷道,「兩個正氣師,用港口鑰,把人送往一個有更多正氣師在的房間。」

「我們有命令在身。」威金森的語氣為難。

「現在沒有了。」Graves沉聲道,「收起來,否則他哪裡也不去。」

他們僵持住了。威金森看上去已經打算讓步,他憂慮地盯了腕錶一眼,轉頭對他的搭檔皺眉示意。丹德面帶反抗,但什麼也沒說,單單拉直了鐵鍊,然後放開雙手,那鐐銬就活物一般飄浮起來,張開了螯爪似的鎖頭,筆直地朝Credence射來。多納在身後尖叫,Graves邁開大步,高舉右手,像嘗試徒手絞碎一團堅硬的空氣,他的手指從外向內旋轉,扭曲地使力,空中的魔法鐐銬顫抖著停頓下來,鐵鍊順著他的動作自主旋轉纏繞,擠壓出崩解碎響,Graves甩出鬆鬆握拳的手,那東西就以猛烈勢道撞進牆角,水泥碎塊和落塵飛濺起來。巨響驚嚇了Graves以外的所有人,Credence驚懼地看著牆角裡的那團廢鐵,兩名正氣師則盯著Graves的手。他們都臉色慘白,丹德甚至從口袋抽出了一截魔杖。

「因為這裡不是辦公室,你們就忘記了我是誰嗎?」Graves說話的音量不大,但已經全然失去了平順之意,他的面容嚴峻,擋在Credence前方的身軀筆直緊繃,看上去比往常更高。「他們在學校裡教過你的,丹德。如果打算進行決鬥,就站直了,把魔杖拿出來面對你的對手。」

被指名的正氣師神色驚惶茫然,威金森倒是先動怒了。他用拳頭重擊丹德的手腕,使他鬆開手指,魔杖落回大衣口袋之內。

「以丹恩之名、噢,你這蠢貨!」威金森怒斥,他又看了錶面一眼。「我很抱歉,部長,但時間就要到了,請你、」

Graves扭頭望了餘悸猶存的家庭小精靈一眼,後者便會意過來,自衣帽架上取下西裝外套,小跑著過來為他的主人穿上。

「過來,Credence。」Graves理平袖口,朝Credence伸出手。「我送你過去。」

「港口鑰只授權傳送三個人。」威金森聲音低微地指出。

「丹德可以留下。」Graves淡淡地說,在Credence小心地把自己的手放進他掌裡時,反握住男孩冰涼的手。這動作誘使Credence投去視線,在只有他看得到的所在,Graves的目光已經平靜下來,和緩地拍眨眼睫。「有人得修好那面牆,可不會是我。」

威金森還想說點什麼,但最終只是欲言又止地別開臉,要搭擋站開一點,好讓他們三人圍著菸盒站成一個圈。

「還有五秒。」威金森說。

Graves把手指按上對方捧著的菸盒,Credence也照著做了。他們站得很近,肩頭彼此摩擦,垂下的手交握,Credence緊緊閉眼,試著不去想那些太壞的,也不要去想那些太好的。

一支隱形的鉤子扣住腹部,兇猛地將他往前拉扯,投往光影形成的漩渦之內。

落地時,Credence只來得及看見威金森的鞋子踏上金色的拼接磁磚,就前傾著要跌倒。Graves的手探進他的臂彎往上拉扯,Credence最終只是踉蹌幾步,喘著氣穩定自己的身子。

「還好嗎?」Graves關心道,「有點反胃是正常的,會過去。」

Credence倉促點頭,此時耳邊有人發出驚訝的大叫。

「狂奔的鷹馬!Graves先生!」

那把聲音又尖又細,喊起來時帶著焦急的氣喘。Credence扭頭去找聲音來源,才正式環顧自己所在的房間。地方不比他們的病房要大上多少,高窗只用來引光,Credence看不見除去明亮天色那外頭還有什麼,室內擺著幾把空椅子和一張與地板同色的漂亮辦公桌,此時有個光禿禿的腦袋從桌面攤開來的厚重皮冊上探出來,以過度修長的手指取下了細框眼鏡,滿臉不可置信。

Credence的第一反應就是這是個家庭小精靈。但他看上去遠比多納高大一些,有著相似的長鼻和大耳,在看見了他們以後也沒有從椅子上下來,盯著Credence的表情甚至是倨傲的。

「簿朗。」Graves輕快招呼,「正忙著嗎?」

「您知道的,就這裡忙一點,那裡忙一點。」簿朗溫順地回答,「威金森,你應該把人帶過來的,他們都準備好啦。」

「他在這裡。」Graves說,扶著Credence的後腰將他稍稍往前送。「把你的手指給他,Credence。」

Credence完全不知道那話是什麼意思,他回頭看了Graves一眼,才往前走幾步,站在辦公桌前頭。那桌子太高了,桌面以他的身長來說都幾乎齊胸,矮小的簿朗坐在高得驚險的椅上,兩條細細的腿懸空在桌底擺盪。他又戴上了眼鏡,指頭在皮冊紙面上一行劃過一行,掃出乾燥的聲響。

「Credence Barebone,來參加上午十點的聽證會,是不是?」他慢吞吞地讀道。

「是的,先生。」Credence緊張地回答。

簿朗懷疑地從眼鏡上緣看了他一眼,取過羽毛筆在皮冊裡寫了些什麼。

「手。」他命令道,Credence於是遞出雙手。「只要你的魔杖手。」

「右撇子。」Graves在後方提點道,簿朗於是用羽毛筆敲了敲Credence的左手,讓他把手掌從自己桌上拿開。

「找到你的名字,」簿朗吃力地旋轉過他身前的巨大皮冊,指頭比向右下角的空白處。「把拇指蓋上去。」

Credence湊前去看,皮冊內頁上採橫式分隔,每個區間約兩指寬,載明了日期、人名還有聽證會被舉行的原因,紅色螺旋指印像花瓣四散在頁面各處。紙面很大,聽證會舉辦的次數也不算多,左上角最老的那筆記錄甚至能追溯回十多年前。Credence找到了自己的那一欄,工整的字跡寫明他今天是因為「違反國際巫師聯合會保密法、拉帕波法律」來到此處。Credence沒在桌上看到印泥或者墨水,簿朗對他的窘境也不感興趣,逕自低頭處理文件,他於是遲疑地將拇指按上姓名後方。突然有什麼銳物從紙底刺了他一下,Credence縮回手,血珠在紙上漫開,擴散成一個清晰的拇指印紋。他低頭去看自己毫無傷痕的手指,又訝異地掃視那本怪異的皮簿時,左方頁面突然有什麼拉扯了他的注意力,Credence回頭去找,在偏上的位置看到了Graves的名字。日期距今有十三年歷史,七月六日,緣由只簡短地寫了:「處事不周」筆跡雜亂,幾乎帶著一股憤慨氣息,後方跟隨著已經轉為黑褐色的指印。

他剛想多看一點,簿朗就清著喉嚨,旋回了本子。他譴責的小眼睛在瞥見Credence領上的飾物時微微張大了,身體過於前傾幾乎從椅上落下,所幸靈敏地攀住了桌緣。

「切割完美的祖母綠。」他的聲音渴求,長指探出揪住了Credence的衣領。「出自妖精手筆。漂亮,真是漂亮。」

「簿朗。」Graves語帶警告,「放開他,他得參加聽證會。」

Credence離得近,被簿朗眼中閃過的沉重惡毒之色驚嚇,但對方很快鬆開了手,指頭撫平被他扭皺的衣領,溫柔地摸過那對領針。

「當然。」他低下頭,聲音恢復了先前的慵懶疏離。「從左邊那扇門進去。不包括您,我的好部長,恐怕您得在這裡等。」

Graves本來也不打算跟隨,他對Credence點了點頭。

「我會在這裡。」他承諾道,「去吧。」

Credence挪動著僵直雙腿,走往桌後左側的木門。身後傳來椅腳在地面磨擦的聲響,猜想Graves是坐下來了,但他並不敢一再回頭顧盼。Credence扭動黃銅把手,推門進去。

第二個房間因牆面上掛滿布幔,採光較差,但寬敞吵雜。Credence打開的門位於房間東側,直接面對著以環形佔據半個房間、遠比簿朗擁有的桌子更高的席位,位置分上下兩層,已經被坐得半滿。幾個男女聚集在房間中央挪動談話,他們都很有些歲數了,身穿同款黑袍,但袍下的褲裙各異,皮靴顏色鮮豔花俏,有些頭上還戴著尖帽。Credence剛進入房間,他身後那扇門就自動關上,發出不小響動,所有人都停下動作朝這處望來,視線彷彿有力道般大力撞擊在他身上。

「Credence Barebone。」

席位上有人喊他,Credence抬起頭,在看到發話者時瑟縮了一下。又是一張他在地鐵站見過的臉孔。那繫著頭巾的女人從中央席位上半站起來,朝他指向台前獨立如孤島的座椅。

「你的座位在那裡。」她的嗓音低沈優雅,「各位,我們可以準備開始了,請就座。」

Credence和其他人一起走往各自的座位,不少人明目張膽地盯著他瞧,但沒人上前來碰撞或者拉扯他,像過去在街上會碰到的情況一樣,這就讓Credence足以堅持到坐往屬於自己的座位了。那裡沒有桌子,單單一張高背木椅,他坐下以後收攏了腿腳,將冰涼的雙手絞在膝蓋上。

「紀錄今天是一九二六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會議主席是Seraphina Picquery,和我同席的有議會的三十位成員,姓名稍後附上。」Picquery朗聲說道,幾個老者一邊咳嗽一邊翻閱桌上的紙簿,Credence左側有個男人桌上飄浮著幾支速記羽毛筆,正配合著Picquery的語速在羊皮紙上飛快書寫。「容我提醒各位,我們在此做出對於Credence Barebone的處置建議和去向判斷,但這不是法庭審判。此外,在會中做的筆記都不能攜出這個房間。我們的書記員會在之後把正式的會議紀錄送到各位的辦公室。」

Picquery環視周圍,確認眾人或是點頭或是哼聲回應,才將目光投向Credence。

她要他報上全名、年齡,並問他知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今天會在這裡。Credence照做,並應答知道。

「美洲從未有過闇黑怨靈出現的案例,但各位桌上有些參考資料可以閱讀。提供者是Newt Scamander、」

「那個戰爭英雄?」有個聲音問道。

「不,那是他哥哥。」另一個聲音糾正道,「這是讓紐約下了場大雨的那一個。」

席間一陣點頭稱是,紙張翻動聲沙沙作響。

「提供者是Newt Scamander,內容經過幾位歐洲的權威學者檢閱,沒有太大爭議。」Picquery接著說道,她也低下頭去看資料。「數據顯示,闇黑怨靈宿主都是在極端壓迫的環境下生成,我們沒能從莫魔的寄養機構裡面找到你親生父母的資料,你在過去十多年時間都由新賽倫復興會的領導人:你的養母Mary Lou Barebone監護撫育,是不是?」

「是的,女士。」Credence答道,「十四年。」

「各位可以在第六頁找到新賽倫復興會的資料。」Picquery說,「她對你怎麼樣,Barebone先生?」

紙張拍動的聲響有如浪濤,刷洗Credence周身。他感覺正在被從裡到外地翻看檢視,手指在膝頭微顫,他反射性垂臉,下顎卻觸上了被領針高高頂起的領結。抬起頭來,Credence。他聽見Graves溫和的命令。這裡沒什麼你不能盯著看的東西。那股力量拉扯著他站穩腳步,也拉扯著他抬頭,嘗試直視Picquery。

「並不好,女士。」Credence簡短地說,即便Picquery以視線安靜地催促他再往下說,他也沒有這麼做。

「我們有個證人。」Picquery說,「Tina Goldstein。她在幾個月前因為攻擊Mary Lou Barebone遭到降職,最近剛回到安全部工作。讓她進來。」

Credence聽到這個名字時快速地轉過頭,Tina從席座旁的一道小門進來,神色緊張,但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Credence,並對他力道輕微地點了點頭。

「Tina Goldstein,主席女士。」她來到Credence身邊站定,「宣誓絕無虛言。」

「Goldstein,妳出於什麼理由攻擊那位莫魔?」

「我奉命暗中追蹤市內所有反魔法及巫師團體的異常活動,並回報部裡。」Tina的語氣明確,「新賽倫復興會是之中最大、也最激進的一個。我在這個團體上花的時間相對多,也因此注意到了Mary Lou Barebone對她的養子女的虐待行徑。她打她所有的孩子,主席女士,其中Credence遭受的對待最為粗暴嚴苛。他從來沒有足夠的食物和衣服,身上總是有傷。」

「為什麼?」

「她不只一次提及Credence的生母是女巫,我猜想那是主因。」

台上幾個人交頭低聲交談,帽尖裝飾瘋狂抖動。

「關於巫師世界被揭露的風險,我們這裡有些影像要呈現給議會成員。」Picquery若有所思地看著Credence,「也許會引起一些不快情緒,Barebone先生。如果你不想要看,可以轉開頭去。」

她舉起魔杖,朝台前的空地揮動。那處自地面升起一塊水幕般灰銀朦朧的事物,莫約成人身高,再張開雙臂那麼寬;畫面在之上閃現,Credence看見毀損的市政廳地鐵站,和更多他在有意無意間衝撞破壞的建物及街道;穿著長大衣的男女小心地行走在那些如樹根般隆出地面的磚板突起之間,高樓牆面剝落磚塊,逃生梯像半垂在口外的無力長舌,在建物旁搖搖欲墜。畫面轉到他們倒塌的小教堂時,Tina握住了Credence的肩膀。

他看見軀體,被掉落的建材層層疊壓。他曾經在Modesty的要求下爬進她也許隱藏著怪物的床底,為她取回從床縫掉落地面的布娃娃。那物件被幾箱雜物遮掩阻擋,Credence笨拙地拉扯娃娃的手或者腿,聽見了縫線崩裂的危險聲響。最後他將東西取出,交到他悲傷的妹妹手中時,那就像畫面中的軀體一樣,全無氣力,手腳扭曲,大張著紐扣般的蒼白雙眼投以指責。

不潔、骯髒低賤的、

Credence闔起眼,看見絲綢般的皺痕,聽見砂礫摩擦聲響,他的胸腔深處彷彿生出第二顆心臟,兇猛鼓動的頻率陌生又熟悉。他幾乎因為驚嚇而嗆咳出聲,但Credence害怕體內的東西會經過那樣的嗽聲流出喉管,侵襲身旁的Tina,傷害在場的所有人事物,他一直以來做得那麼好,於是他在心底拔足狂奔。

綠草地、洋金花、蘋果樹、玉米田。歌曲、壁爐和愛。

他將背脊抵上柔韌的玉米桿,像胎兒一樣蜷縮起來。那樣的姿態頓時平息了他的第二顆心臟。它像隻不安分的小鳥在拳底掙扎,尖銳鳥喙和銳利的小爪子都戳傷了皮膚,但最終緩慢地安靜下來,倚靠Credence真正的心臟沉睡。

「所以他殺了幾個莫魔。我們有處理這種事情的法律,不是嗎?」台上一個慢吞吞的嗓音說。「我看不出在聖誕節過後立刻把我們聚集起來的嚴重性。」

「顯然你沒有讀你得到的任何一份資料,議員先生。」Picquery淡淡地說,「這是個特殊的案例、」

「我們把行刑室拿下檯面了嗎?」另一個聲音說,「還是我們仍在討論這個選項?」

「各位,這不是審判。」Picquery煩亂地提醒,「如果讀資料,拜託,你們會看到當時在市政廳已經做出了一個不加思量的處刑。結果並不是非常順利。」

「萊克島上那個機構呢?」一個尖細柔弱的女聲說道,幾個聲音附和。「它們一向願意收容相對特殊的案例。」

「但那、但那幾乎是個監獄!」Tina用嚇壞了的表情說,這顯然也驚嚇了台上的一些老者,他們瞪著年輕正氣師的目光滿是不可置信。「你們不能把他關進那種地方,Newt......Scamander先生的資料上提過了,壓抑和痛苦的環境才是闇黑怨靈形成和挾持宿主的原因,這不能解決問題。」

「Goldstein,你是個證人,必須在被要求的情況下才能發言。」Picquery警告道,「別逼我請妳出去。」

Tina的面色蒼白,握在男孩肩上的手掐得更緊。Credence為此鬆開自己糾纏在一起的指頭,安慰地碰了碰Tina的手背。

「他沒有戴著束具。」先前那個慢吞吞的聲音說,「我以為他應該帶著束具的,這安全嗎?」

「別嚇得尿出來了,威廉。」聲若洪鐘的男人在另一端粗魯地笑起來,「這只是個男孩。」

許多人陪著大笑,Picquery不得不以指節敲擊桌面讓大家安靜下來。

「讓威金森和丹德過來。」

主席指示道,一旁便有人走向會堂後方的門。Credence扭過頭,透過半開的門縫他看不到任何他想看的東西,只有一片弧形明亮光塊,滿臉苦澀的威金森踏著光進來。門又再次關閉。

「喬治威金森,主席女士。」威金森站在Tina身邊說道。

「你的搭檔呢?」Picquery問。

「丹德在醫院,主席女士。」

「為什麼?」

「部長要求他待在那裡。」

席間又是一陣細碎交談。

「什麼意思,Graves?為什麼?」Picquery懷疑地問,「束具呢?」

「部長認為束具的使用並無必要,主席女士。丹德不從,我們在病房裡面起了一點衝突。」威金森斟酌著用詞說道,「束具壞了。」

「衝突。」Picquery面色不善地重複了那個字。

「不是很嚴重。」威金森辯解道,「但部長堅持要一起過來,港口鑰只能傳送三個人、」

現在交談聲更響了。

「Percival Graves在這裡?」有人訝異地問。

「就在隔壁的紀錄室。」威金森回答。

「這可真有趣。」那個聲若洪鐘的男人笑道,「快請他進來。」

「他沒有受到邀請,弗萊明。」威廉低低地說。

「茉西路易斯,他是個Graves。」弗萊明朗聲說道,「這屋裡如果有誰不需要邀請,那就是他了。」

他想來是之中頗有聲望的人,周遭又是一陣應和。Credence不禁看了發話者一眼,男人坐在主席左側的位置上,黑袍下的壯碩肌肉將衣料繃得死緊,他有一張寬長、滿佈坑疤的方臉,顎下到胸前鋪滿雪白銀鬚,眼睛是透徹的淺綠色,不知怎地迎上了Credence的注視,目光刺眼得有如暗夜落雷。

Picquery撇下唇角,不耐地擺手,方才出去帶威金森的男人又匆匆跑向會堂後方。

Graves進來了。

安全部長的氣色不佳,但狀態不壞,面上的那些陰影只讓他看來思慮深沉。他走得不快不慢,衣著比室內所有人都簡單,皮鞋在磁磚上敲擊出平靜脆響,足以使席間的低語聲盡數沉寂下來。他對Tina頷首,在Credence空著的那一側停住腳步,Graves低頭眨眼,微微一笑。

綠草地、洋金花、蘋果樹、玉米田。歌曲、壁爐和愛。

Credence離開了那一切,離開了玉米桿。他的第二顆心臟靜若死寂,真正的心臟卻強勢地鼓動起來。

「主席女士,」Graves柔聲說,「議員們。」

「Percival,老傢伙!」年紀顯然遠較Graves更長的弗萊明歡快地喊道,群眾裡有人大聲鼓掌。「你在醫院待了那麼久,我們都要以為你不回來了。」

「只是休個假,議員。」Graves答道,「他們告訴我這二十年來累積的假期總是得用掉的。」

議員中有人喊著找張椅子過來,Graves搖頭制止,自行朝後方抬手,記錄室那端就傳來簿朗的驚呼,一張木椅撞開了門飛來,停在Graves降下的手掌前。他解開西裝外衣,逕自在椅上找到了一個舒適的角度坐定。

「威金森說你們在病房裡起了一點爭執,」Picquery盯著他鬆懈的模樣,語氣毫不認同。

「我意外地弄壞了那副鐐銬。」Graves避重就輕地坦言,「但我們面對事實,這男孩不需要那東西。他和屋裡的所有人一樣安定。」

「意外?」威廉酸溜溜地說。

「這是為什麼我仍然需要我的魔杖,威廉。」Graves說,「徒手施咒有時難以控制力道。」

「你就不該使用魔法,Graves。」Picquery告訴他。「你在靜養,魔杖還被收繳著呢。」

「我是個成年巫師了,主席女士。」Graves不帶什麼情緒地說,「只要雙手還在,要想禁止我使用魔法,得做些遠比收走魔杖更殘忍的事才行。」

Picquery瞇起深色雙眼,弗萊明則發出咯咯笑聲。

「但這場聽證會不關於我。」Graves垂下眼,一派溫順模樣。「不論討論到哪裡,別讓我中斷各位了。」

「我們談到萊克島的機構。」先前那個柔弱的女聲說道,「你是安全部長,Graves,你怎麼想?」

Credence望向身邊的男人,Graves神色如常,但Credence注意到他額際突起顫動的筋道,知道那午後慣發的頭痛又找上他了。他想自己造成了多少麻煩,若是如今把他送進某個特殊機構是對所有人來說最好的決定,那Credence也不會有所怨言。Graves做得足夠多了。他為自己在記憶中找到了一個安全屋,在那裡Credence能夠嘗試控制和封閉自己,在那裡他是自由的。他能夠忍受孤獨。

「當然,把他送到那裡去。」Graves淡淡地說,「束上鐐銬,毒打他,也許把他關在一個不見天日的所在,像他養母過去做的那些事一樣,再看看我們能從中收穫些什麼。」

「部長。」Picquery以叮囑的語氣喊道。

「他是個力量強大的孩子,遠超我們的想像。」Graves並不理會她的警告,「你不能把一條龍放進巴掌大的瓶子裡,還寄望牠不打破玻璃,主席女士。Credence是個巫師,我們坐視他遭受虐待,放任他的魔力被壓抑,隔離於我們的社會之外生活才得到了今天的結果。他理應要得到更公正的對待。」

「你的建議是什麼?」

「把他交給我。」他說,「我來當他的監護人。」

Graves的聲音使Credence的眼淚奪眶而出,他匆匆以袖管抹擦,但那上頭的濕意越來越厚。議員席間因側頭激烈討論形成黑浪翻騰,一時間沒人注意到他的失態。

「如果他控制不了自己,造成了任何傷害,你願意負擔那些責任?」威廉的聲音簡直像聖誕節還沒有結束,「那好極了啊,Graves,從來不知道你是這麼自告奮勇的類型。」

「我在安全部工作,威廉。」Graves反唇相譏,「如果更加貪圖安逸,我現在就會坐在那上頭,而不是這裡了。」

他這話引起了一陣小騷動,威廉蒼白的尖臉上泛起忿忿紅暈,有人不贊同地搖晃腦袋,也有些過去擔任過正氣師的成員發出讚賞笑聲。Picquery再次敲擊桌面。

「這可不是什麼好玩的事,Graves。」她慎重地說。

「還是挺好玩的。」Graves答道,「我告訴過妳,主席女士。我很習慣有他的陪伴了。而出乎意料地,也許我會是個好老師呢。」

「我沒看出有什麼不可行的。」弗萊明不自在地在袍子裡掙了掙肩頸,看上去已經想要脫下那東西。「他是安全部長,這事他說了算。至於要找出國會裡有誰比他更有資格當這孩子的監護人,我可沒半點想法。」

Graves沒再發言,他看著Credence通紅的鼻子,表情輕鬆又好笑。

「別哭了。」他湊近他,壓低了聲音說。

「好的,先生。」Credence回答。

「我們現在能去弄點蛋酒來喝了嗎?」群眾中居然有個蒼老的聲音抱怨,「看在慈愛的梅林的份上,我還沒從節日裡恢復過來呢,這聽證會真的有必要舉行得這麼急嗎?」

Picquery一臉煩悶,她以視線向書記員確認那些速記羽毛筆記下了整個過程,然後闔起桌上的資料冊。

「今天就到此為止。」

她疲勞地宣告,幾個議員搶先站了起來,從席座後方的小門溜出去。弗萊明拉著後領脫下了不太合身的黑袍,他在底下穿著一件寬大的呢料格紋襯衫和毫不正式的牛仔褲,踏著擦得光亮的馬靴快步踏下樓梯,和站起來迎接他的Graves握手。

「Tina,妳帶著Credence先到外頭等。」Graves指示道,「我和議員聊兩句。」

Tina應聲,領著Credence前往紀錄室。弗萊明望著他們的背影離開,再轉回來盯著Percival瞧,靈動的綠眼為他粗獷外表增添了許多聰慧之意。

「Percival。」他話中有話地喚道。

「弗萊明。」Percival不動聲色,「佳節愉快。」

「我收到了你從醫院寄來的聖誕卡片。」他說,「順道一提,奎根也收到了。讓我懷疑是否大部分的議員都收到了。」

「你可以猜想得到,威廉不是其中之一。」Percival答道,「我沒有那麼多時間,就是部分人而已。」

「你不該這麼做的。」

「不麻煩。」

「不,我是說你真的不該這麼做。」弗萊明加重了語氣,這使他的南方口音益加明顯。「也許會有人覺得這是某種拉攏或者賄賂。」

「只是張聖誕卡。」Percival訝異地說。「我們別把事情想得太嚴重了,弗萊明。」

「你從來不給任何人寄卡片。」弗萊明指出,「往年的今天,你還會燒掉別人寄給你的東西呢。」

「也許與黑巫師的交手使我意識到人際關係的重要性。」Percival煞有其事地說,「你喜歡那卡片嗎?」

弗萊明沈默片刻,滿是坑洞的臉孔陰晴不定。

「我喜歡裡頭寫的東西。」他最終這麼說,聽上去幾乎是不甘心的。「謝謝你,Percival。那很有幫助。」

「不客氣。」

「你表現得相當反常,我得這麼說。」

Percival拉扯著嘴角笑起來。

「你懷疑黑巫師又逮著了我嗎?」

「不。」弗萊明皺了皺鼻子,露出一個算不上討喜的微笑。「你不會喜歡這個的,但他可從來沒令人懷疑過。」

他又給了Percival一個堅實到捏痛指節的握手,才跨著大步擠進席座內的小門離開。Percival走往記錄室,發現Picquery站在門邊送走剩下的議員,遙遙地與他對上眼,於是他放慢腳步走在所有人後頭,站定在主席身邊陪她朝那些老者微笑,接過他們送來的手握上一握。

「重大的責任,Percival。」Picquery柔聲說道,望著搖晃著走開的最後一位議員。「別搞砸了。」

「我得回來工作,Seraphina。」他也放緩了聲音,「醫院快要殺死我了。」

「那可不是醫院的功用。」

「我會帶那孩子回我的公寓。」他說,「他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需要大一點的生活環境。如果還得服藥,我能從醫院幫他取回來。」

Picquery從門的這一邊去看在記錄室裡頭的Credence,他和Tina坐在房間角落,正倚靠著腦袋交談。

「你給他買了那些衣服嗎?」

「他需要衣服。」

「還有你的領針。」

「對,我把他不需要的東西也給他了。」Percival笑道,「這可不犯法。」

「我猜不是。」Picquery不太確定地說,在胸前環抱雙臂。「你要寵壞一個孩子了。」

「那比看上去要困難得多了。」Percival說,「他認為自己全配不上那些東西,每多給他一點,他就多難受一點。也許要許多年之後,我才能看到他恃寵而驕的模樣。」

「別把自己當成他的父親了。」Picquery提醒他,「你很清楚你的工作是什麼。」

「他不是我的孩子。」Percival說,「不是我的朋友,或者學生。但他現在是我的了,Seraphina。」

他和Picquery握手,微微一笑。

「午安,主席。」

「保重,部長。」

她目送Graves走往兩人,按著椅背傾身和Credence低聲說話,男孩隨即露出了一個鬆懈的笑容,明亮了他線條銳利陰鬱的臉孔。他張開手掌傳遞了什麼東西給Graves。

「還給你,先生。」Credence說,掌心平躺著那副蠍子領針。「謝謝你。」

「你不喜歡嗎?」Percival問。

「不喜歡。」Credence說著小小地笑起來,「因為如果我說喜歡,你就會把它給我了。」

「任何東西,Credence。」他笑道,「你想要的任何東西。」

Percival取過領針,握住了底下的手掌,感受對方的指頭也捲曲起來,溫柔地反握住自己的掌緣。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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