猿猴麵包樹千秋

Penguins Don't Fly. Love Does (Gradence) 9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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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出第一步是困難的。

飢餓將牠們從理智和物理上都推往邊緣線。Credence與其他小鵝擠在一起,盯著繁殖地與漫漫長路的無形交界,險象環生的高落坡使牠們心生退意,無鵝願意以身試法。有小鵝大著膽子踢了一顆雪球下去,眾鵝靜默地望著那東西一路撞擊下墜,花了點時間才正式砸在底部,大片碎雪噴濺。前排的鵝目睹了那畫面,都踏著小步後退,離坡緣能遠就遠。

「這不是個好主意。」有鵝這麼說,「我們該找其他路下去。」

「沒有其他更好的路了,大鵝們都是走這條,它是最好的選擇。」另一頭遙遙站在後方,有些事不關己的小鵝如此指出。「快啊,快下去。」

「你怎麼不下去?」

「你站在前面,膽小鵝,你下去。」

「你過來,你過來這裡。」

被激怒的鵝拍動脫毛的雙鰭,就要衝進鵝群找那頭出言不遜的對象,被其他鵝意興闌珊地勸阻。牠們都沒做出太大動作,免得失足掉下去,或者因為過於醒目被挑出來推落坡底。企鵝是能全無羞恥地幹得出這種事的。

Credence也是怕得要命。

牠比其他小鵝都還矮上不只一個頭,擠不到前面去,只隱約聽見雪球砸碎的沉悶聲響,恐懼之情便在鵝群之中竄升瀰漫。正當不知如何是好時,牠聽見有鵝喊起Graves這個姓氏。Credence喜悅得都要炸開了,牠用腦袋頂撞前方兩鵝身子之間的縫隙,一路這麼推擠,循著幾聲呼喚啼叫來到最前線,氣喘吁吁地張望四周,興奮到鼓脹胸前絨毛。但雪地上沒有部長身影,鵝群退在牠身後,謹慎地注視Credence,又過了幾秒,牠才意識過來鵝們在呼喚、尋找的是被冠上了這個古老姓氏的自己。

「我爸爸說,Graves家的鵝一向都是領頭鵝。」本來站在最前排、如今縮往Credence身後的一頭鵝小心翼翼地說,「牠說牠們天生就知道該走哪一條路。」

「Credence是領養的。」另一頭小鵝毫不贊同地說,「而且牠的個頭甚至比你們都小。」

「部長也不是最高大的鵝,但牠能打贏海豹。」

「我們就不該離開這裡,也許大鵝們都死在外面了。我們是不是也要餓死在這裡。」

有小鵝被這話嚇哭了,有鵝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看到同伴在哭也跟著哭,一下子冰原上又滿載淚水和哀怨低啼。

Credence站在那裡,一瞬間陷入了無措慌亂。牠嘗試回想部長是否教導過牠任何、涉及從高處落下並且毫毛無傷的方式,是否在言談中透露過那麼一點,有天Credence可能要面臨的困境解套方法;牠的腦中一片雪白,雪白之中只有Percival一鵝隻身行走。Credence難以想像,因為從牠還無法獨立行走,到之後小步追著大鵝跑的階段,部長始終都是高大凜然模樣。但很多年以前,牠也曾經是頭小鵝,是顆蛋,是某對企鵝夫妻留在冰上的心肝寶貝。

Percival在夜空下仰著頸子,低聲告訴Credence,牠第一次離開繁殖地的時候有多害怕。雪坡高起高落,冰原遼闊,天敵環伺。

Credence從雪坡邊緣往下看,底部一片泛著暗藍光芒的陰影。

你不害怕嗎?

Credence怕得要命。

但恐懼會一直在那裡,跟雪球一樣。你不能讓它擋了你的路。你得看著更大、更好的東西。

在未來,TIna會拿這件事,和之後的許多事嘲弄Credence。母鵝的語氣溫和,說你永遠在談論Graves。先生說過這個、先生說過那個。Credence對此束鰭無策。牠認為自己的智慧或心胸都不夠廣闊,那片狹小雪白之中始終只有Percival一鵝隻身行走,而Credence追隨身後。部長就是那個更大、更好的東西。牠說的話不多,為此身為小鵝的Credence才能將它們全都牢記於心。瑣碎細節在當時不具任何象徵意義,直到有一天,它們象徵所有意義。

Credence邁出第一步。

牠以雙鰭保持平衡,單爪伸出試探,緊緊攀住傾斜冰坡,然後才踏出下一步。雪坡在上端還算鬆散易鑿,牠走了幾步以後,才聽見身後傳來其他小鵝的驚呼,聽上去像在制止也像在鼓勵,Credence無暇細聽。牠這麼小心地走了四分之一的路,開始有些膽大的小鵝也跟上來,走牠踩過、確認安全的落足地。Credence大概是有點分心了,也因為中段坡面融化又結冰過,滑得像沾了油的企鵝毛皮,Credence理所當然地失足滑倒。牠來不及尖叫,便以腹部重重落地,飛快下滑。

Credence這才大叫起來,不因為驚恐,因為快樂。在過去這是部長離去的姿態。牠的雙腳在身後交互推行,黑白色的身軀便像流星一樣射出,前往大海,或者投向Credence所在之處。

牠在冰面飛行,牠在學習,牠在長大,一次一步,每多走一步路,牠就更接近部長,更像頭Graves家的鵝一般勇敢漂亮。牠是Graves家的鵝。

牠的快樂與成功感染了其他小鵝。那些叫聲全成了鼓勵。牠們效仿著倒下身子,夏日水珠般流下冰面雪地。雪坡從底部往下看就不那麼高了,Credence和幾頭鵝站在一起,幫著用身子接住衝得太遠的小鵝,直到整個聚落的幼雛都離開牠們待了半年的出生地,投以最後長遠、戀戀不捨的眼光後,才一搖一晃地進入未知的世界。

Credence或許是小鵝群中最勇敢的幼雛,但無爭的事實在於,他也是體型數一數二瘦小的。牠能在起跑點上做第一頭往前奔的鵝,卻不會是過程中跑得最快的。春天已經降臨南極大陸,但善變得像頭阿德利企鵝。一旦風雪吹起,氣溫仍會無預期驟降到零下二十度。天氣好的日子,Credence尚能勉力跟上鵝群腳步,第三天暴風雪席捲而來,狂暴地奪取小鵝溫度與體力,遮蔽牠們追隨同伴的視線。Credence在那個下午遇到了點真正的麻煩。牠累壞了,所有小鵝都是。牠們聚成一堆,打算留待在原地直到壞天氣遠離,而Credence距離牠們也還有一段路。牠幾乎感覺不到踩在雪裡的雙腳了,其他小鵝的叫聲微弱,聽上去比以為的要遙遠,有短暫的一瞬間,連Credence幾乎都沒有察覺到的片刻,牠渾身刺痛,彷彿返回童年。一路被養母拖行、責打,或遺留冰上。感受倏忽即逝,牠抬起蜷縮在胸前的腦袋,感覺有溫暖貼上了身軀。

Credence跟那頭小鵝從來不熟識,幾乎沒有交談過,但牠知道對方是Seraphina Picquery的孩子。部長少有的、稱得上朋友的一頭母鵝。

牠比Credence早生許多,整隻鵝幾乎要比牠大上一圈,身上的絨毛也脫去泰半了。若非臉還是稚嫩的白色,牠與成年帝企鵝沒有多大分別。小Picquery的雙眼細長,喙維持著微微揚起的弧度,予鵝一股高傲之感,但說話的聲音卻格外溫和。

「來吧,Credence。」牠說,「再走幾步。」

Credence點點頭,和牠的同伴互相依靠,在蒼茫大雪中蹣跚前進。

牠在能將成年企鵝刮倒,使其失溫的暴風中冒險離群,前來將Credence迎入聚集地,如此一個小Picquery會在之後幾年的海洋生活中,成為Credence最忠實的朋友之一。牠性子溫厚,方向感絕佳,個子高大,但有點不擅長對付掠食者。

根據這最後一項特質,Credence很快便碰上了能夠回報救命之恩的機會。

那場雪忽大忽小地滯留了兩天,把這群小帝企鵝也圍困在前往海畔的途中。但牠們有很多事得做。小鵝們紛紛用嘴啄掉自己身上剩餘的絨毛,大力揮舞、鍛鍊鰭狀肢,為接下來水中生活做準備。Credence一直和小Picquery與其他熟識的鵝待在一起,邊運動邊談話,那是個心態輕鬆的早晨。

直到海燕前來。

這驗證了部長說過的,任何事物都有存在意義的道理。暴風雪很危險,但同樣阻撓了巨大天敵海燕的覓食。小Picquery是第一頭發現海燕的影子倒映在冰面上的鵝,牠尖聲大叫,引來同伴警戒,紛紛背對背聚成小堆,在海燕盤旋而下,踏著具威脅性的腳步靠近牠們時,戳出喙進行威嚇。

Credence和牠的朋友們也照著做了。或許因為小Picquery的叫聲太響,又或者因為Credence的體型不大,看上去是個輕鬆獵物,海燕朝牠們走來。小Picquery的反應過於激烈,牠顫抖得像被狂風翻捲的雪屑,海燕試探性地張嘴來咬,牠甚至都沒閃避,只虛弱地用雙鰭去推擋。Credence從未這麼近看過巨海燕,牠大得驚人。在過去,對付牠們一向是大鵝、是部長的工作。這些鳥類根本不敢在成年帝企鵝面前造次,只會追著落單的小鵝跑。牠同等害怕,但對於小Picquery的處境感覺震驚、慌張的情緒新雪般覆蓋過舊有的恐懼,牠撞開海燕嘴,擋在牠高大的同伴身前,挺起胸膛,伸長脖子讓自己高大壯碩、至少看起來如此。

海燕有瞬間迷惑,又或者只是被眼前有勇無謀的舉動弄糊塗了。牠很快想起了來時的目的,又側過頸子要咬Credence。牠差一點就得逞了,但Credence扭轉頸子,只讓海燕啄下了一點絨毛,身後同伴也幫著啼叫助陣。

勇敢起來,Credence。部長在牠耳邊柔聲囑咐。站穩腳步別跌倒,別給牠們一點機會咬住你的脖子。

Credence沒給牠一點機會。

海燕被惹惱了,牠在冰上打開翅膀就比一個小鵝群體要長要廣,Credence沒退縮,出嘴去咬牠的頭,又飛速縮回脖子。其他鵝群裡也有長得快的小鵝靠近過來,在Credence正面攻擊的時候,暗著往海燕背上大力啄咬。大鳥拍倒了幾頭小鵝,Credence就啄牠啄得更狠,直到掠食者放棄了這個回合,振翅起飛,Credence都沒停下攻擊。

小Picquery向牠道謝,表現得有點羞愧。牠的家庭教育不允許牠示弱,幼時被海燕攻擊,咬著頸子都離地了幾秒才被救下的經歷,牠也只是許久之後略略提過。Credence背對著牠,海燕在視線中飛遠,身影線條模糊。牠拿鰭摩擦濕潤雙眼,然後又擦了一次。

牠們在次日下午就見到了海水。

那與牠們過去所見之物太不相同,牠們理應興奮或恐慌,但因為太過疲累,無鵝做出反應,只站在當地瞪著一片盛大藍水看,身上殘餘絨毛迎風飛揚。

這次Credence不是打頭陣的鵝了。有站在前面的鵝因為發睏,半推半跌地摔進海裡,大片水花激盪過後,幾頭鵝跟進,如同洋流纏繞拉扯,其他鵝也列隊躍入水中。Credence是其中之一。

牠身上的絨毛還剩下不少,在水中如藻類豎立擺盪,但Credence明白那不要緊。本能告訴牠那不要緊,它們很快會褪盡,像白日挪移向黑夜,Credence也會變得黝黑發亮。水壓包裹身軀像一個緊實擁抱,起初幾個拍打Credence還沒有抓到訣竅,牠在海面浮沉,再下潛,再下潛,感受洋流,製造泡沫,穿過泡沫,Credence便明白了一切。

牠明白了雙翅存在的意義,體會到了在海中飛行的感受。牠明白了自然能夠教導牠的那些事:尋找大海、尋找溫暖、尋找魚群、規避危險、群居、照護同伴與被照護。

但引導Credence前行的並非本能。凡事靠練習。

如果企鵝的本能是尋找大海,Credence的就是尋找Graves。

小鵝花費無數晝夜在冰上奔走,梭巡願意給予養分與關懷的對象,等牠找到了,又日夜練習想念與熱愛Graves。牠走過了壯麗的冰原,看過鮮豔夕陽,雨水在降落之前結冰,落在毛皮上閃閃發亮,海洋像星空,星空像海洋。牠看過了一切漂亮的東西,堵滿了小小的心,但沒有一件勝過牠的先生。

旅程才正要開始。

Credence從一數起。

-THE END

是完結篇噢就邁向全新旅程  
之後可能還會寫番外,可能,如果我等下沒直接睡著就猝死的話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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