猿猴麵包樹千秋

[Colezra] Vanished into Everything

這次這篇是之前Colezra合本插花稿Handful of Gold的姊妹作,還沒讀過的朋友請往這邊走。
先看過會比較能融入這一篇噢  


***

Colin要Ezra跟著他的車子。

他們離開超市時都提了幾個紙袋。穿行駐止車陣間,尋找各自的車子。

停車場上有記者。天氣炎熱,他們都沒有離開車輛,只降下了窗,探出長長的攝影鏡頭。Ezra全不知道他們能在這裡拍到什麼具新聞價值的照片,但有鑒於過去自己也挺享受於觀賞Colin的超市採購照片,他沒資格抱怨什麼。Ezra壓低腦袋想閃避,Colin則說這全無必要。記者高喊他們的名字,問要去哪裡,Colin耐性甚好,在Ezra把雜貨塞進車後座時,還停下來和記者交談,說要回家,說Ezra是客人。

用不著那輛龐大的凱迪拉克引路,Ezra也知道該往哪個方向開。只要手上有本爛大街的好萊塢明星地圖,誰都知道Colin住在哪裡。

離開市區以後車流稀疏,他們進入蜿蜒爬升的私人產業道路。那棟石造別墅的土黃外牆不經細緻打磨,車庫門扇是被日光曬褪的蔚藍色,Colin沒駛進室內,將車駐止在門前的短車道上,示意後方的Ezra隨意停靠。防風林般茂盛的樹木遮蔽了對外的一樓房間,房子依著高低起落的坡道建造,前門在幾階樓梯底下,意外地窄小隱密,簷下有漂亮的馬賽克磁磚裝飾。

Colin腳步輕快,抱著雜貨領在前頭,開鎖以後單手抵門,朝裡頭抬了抬下巴,Ezra便擦過他身邊進入涼爽的屋內。

牛奶和冷凍扇貝都進了冰箱保存,袋裝餅乾和電池轉接頭則放在餐桌上,袋子裡頭還有把小孩剪紙用的安全剪刀,Colin多瞄了一眼,Ezra剛覺得自己看見他在笑,對方就把腦袋埋進冰箱裡。

「你想喝點什麼?」Colin問道。

「不用麻煩。」

「不麻煩,」Colin說,「這冰箱裡有整個超市的無酒精飲料選擇。」

「有熱帶水果汁嗎?」

「沒有,該死。」他在冰箱那頭大笑,嗓音鬆懈自在,幾乎使Ezra心生嫉妒。「有石榴汁。」

「石榴汁就很好。」

Colin取出果汁罐,混著冰塊倒進玻璃杯裡,期間Ezra就在起居室裡走動,從一個直角走到下一個,轉彎時總對上Colin從開放式廚房投來的目光。

「房子很漂亮。」Ezra說。

「謝謝。」

「你在這裡住很久了嗎?」

「零四年買下來的,我記得。」

「你在和我差不多年紀的時候就買下這棟屋子了。」

「我很幸運。」

Ezra彎身拾起翻倒在地上的一台玩具火車,直立起來放在桌緣,Colin來到身邊,把泌著涼汗的杯子遞進他手裡。Ezra轉著杯身,他們並肩站在落地窗前,三個寬階下一個緩坡,再三個階梯下一個緩坡,再三個,再三個就是與天際線相交的長型泳池。那處波光粼粼,浮沉著幾片落葉,強烈紫外線將它們都曬成了燦白色。Ezra小口小口地喝著艷紅色的果汁,聽Colin聊房子的結構,他曾經怎麼濫用儲酒間,又在多年前把那地方改建成書房。

「恆溫環境對書很好。」Colin說,「你要坐下來嗎?」

Ezra應好,扭頭往身後找到了一塊鼓脹的腳凳落座。但Colin沒跟著坐下,他在窗前稍稍側身,抱著手臂注視Ezra,光線被暈散開來,投入他們色度相差無幾的雙眼。他的神色間沒有太多審視衡量之意,眉目低垂,像坐在片廠的某張椅上,成捲的劇本在手中,手在腿上,他盯著紙張的態度專注又散漫,嫻熟於心又摸索字裡行間隱意。Ezra掌裡的杯子很涼,腦子卻發燙起來。

「你該坐下。」他提醒道,Colin微微一笑。

「我很好。」

「我很緊張。」

Colin說這全無必要。

「如果我說我有點算是、跟蹤了你一小段時間,會讓你跟著緊張起來嗎?」

Colin說大概不會。

「那是我買的第二包扇貝了,我甚至不知道怎麼料理那東西。」Ezra說,「我也用不到安全剪刀。只是你在那個貨架停留了一段時間,我覺得我也得拿點什麼。」

Colin說我知道。

「我就是想再見你一面。」

Colin垂下眼。他又蓄起了鬍鬚,薄唇隱藏在灰撲撲的毛髮下,Ezra花了點時間才看出一個淺淺微笑。 

「你在嘲笑我。」Ezra沒精打采地說。 

「沒有。」Colin笑道。 

「一定有一百個人跟你說過這種話了。」 

「沒有。」Colin說,又想了一想,「也許吧,但那得看你是什麼意思。」 

「你覺得是什麼意思?」 

「我四十歲了,Ezra,我不做猜測。」Colin說,「話雖如此,不得不說我花了點時間猜測你的心思。」

Ezra又開始轉動手裡的杯子,裡頭的液體剩下三分之一,他啜飲得足夠慢,但也總要見底。夕陽落得如此之快,陰影覆蓋身軀,他剛抬起頭,Colin的手指就貼上他臉周,細細碎碎的光影在視野中跳動,Ezra被那隻手掌的溫度分心,腦中只緩慢打轉著指紋的圖形,又過了幾秒,才意識到那是在眼前顫動的睫毛。

Colin說,猜一猜。

他俯身,Ezra屏息。他的吻全無氣味。緊閉的雙眼中盡是一片燦白,細細碎碎,水波般浮沉疊合柔軟。

你如此年輕。Colin說。

如此年輕。不是太年輕。不是過分年輕。如此年輕。

Ezra探出手去環抱高高地降下來的Colin,一手過分用力,一手過分輕柔。他還端著那紅通通的杯子,玻璃壁在握持下已經溫暖發燙。

孩子在半個鐘頭以後返家,全無遲疑地熱愛Ezra。他們喊他閃電俠,要他滿屋子追著他們跑,在廚房門口被Colin擋下來,孩子就尖叫著衝往走廊,留下Ezra湊近去看爐子,Colin微笑,他們並肩站立,手肘輕輕碰撞彼此。冷凍扇貝在那個晚上被料理掉了,安全剪刀給了Colin的孩子。

稍晚Ezra離開,Colin將他送到車道上,替他注意後方,讓Ezra調轉車頭駛下山丘。後照鏡之中Colin單手收在開襟衫口袋裡,單手舉到肩膀高度輕輕一擺道別。

當晚Ezra做了夢。

他夢見二十四歲的Colin,年輕氣盛,漂亮得那麼繁盛張狂。他夢見他們在相同年紀結識,沒有過多的試探,沒有安全距離,沒有遲疑地吻在一起,幾乎將牙齦都撞出血來,又痛又痛快,又是血又是汗。他們抽很多的菸,也抽一些其他的東西,喝很多的酒,他們在街上抱著彼此的肩膀大聲笑鬧,抓得上衣肩線發皺,掐得彼此皮膚發紅,碰撞得骨頭精神都碎裂。他們對抗世界,再對抗彼此。他夢見夜空明亮,他們不養狗,也不養貓,沒有孩子,無須控制在屋內對彼此大聲吼叫的音量,無所顧忌。他們在房內扭打,或者愛撫,地毯捲曲,Ezra被摔在牆上,他奔跑出去,又被摔在地上。砂礫磨破了他的手肘,磨破了Colin的膝蓋,沒有什麼事物完好無缺。

他醒來,身上全無傷痕。床很柔軟,枕頭很柔軟,他的心很柔軟。

Ezra取過床頭的手機,螢幕在黑暗中發著綠的白光,時間很晚了,但Colin還沒睡。他接電話的聲音清醒,平穩安定。

Ezra說,Colin。Colin。我想我們相遇在最好的年紀。

Colin說,睡吧,Ezra。甜心。

他說下一次冰箱裡會有熱帶水果汁。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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